第二天早晨是胡西彦的课,谢猜意盘着腿在床上闭目养神,差点真的睡了过去,要不是舍友离开时开门关门闹出来的动静,她打了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否则就该迟到了。 踏进课室的时候,有不少人抬起头来瞧她,又跟旁边的同学喁喁私语。 他们的眼神十分怪异,一度让谢猜意觉得自己是个刚降落地球的外星人,又或者自己宵猎的身份被摊开在了光天化日之下什么的。 这种感觉很诡异,被人打量着,被人议论着,像是回到了刚来到凰城那段日子,可她一直竭力低调做人,回想了一边近日的所作所为,没有找到原因。 吕岚给她占了位置,等她过来坐下以后,便眼巴巴地盯着她看。 “怎么这样子瞧着我?”谢猜意终于忍不住问了出口。 吕岚嘴上假装很难开口似的,吞吞吐吐地问,其实眼睛里充满了求知欲,“那个,大佬,你昨晚,急急忙忙地走了……是去哪里了?” 谢猜意身份特殊,一向不会主动跟人提起自己的去处,更不喜欢别人打探自己的行踪,吕岚先前也是从来都不问的,所以她才乐意跟她走得比较近。 可现在,她竟然问了?难不成是……察觉了什么? “问这个干什么?”谢猜意没有直面回答,反问了过去。 这时候,胡西彦拿着教材走了进来,修长的腰身笔挺着,一入门便直接将目光投在她脸上,仿佛不用在黑压压的人头中寻找她,而是可以一眼把人锁定似的。 她立刻注意到他这喻意不明的视线,垂下眸子,暗暗想道,最近似乎也跟他走得太近了些,说话也随意了许多,要照这情况发展下去……不妙。 谢猜意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她拿起水杯喝水,试图掩盖住自己的情绪。 就在这当口,吕岚把头靠了过来,附在她耳边小小声地说,“昨天晚上,有人看到,你跟胡教授从招待所里一起出来。” 谢猜意顿时呛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小脸咳得通红。 吕岚连忙给她拍着背顺气,嗔怪道:“喝得那么急干嘛。” 她努力镇定下来,掏出纸巾轻轻擦了擦嘴边的水迹,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没有的事儿,那个人肯定是看错了。” “是吗——”吕岚半信半疑地拖长了调子,“这事儿都传开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胡西彦站在第一排课桌前,朗声说道,“吕岚,你来将袁中道这首《听泉》给大家读一读。” “哈?”吕岚吃了一惊,暗自腹诽,这么突然的吗? 她今天没有预习,生怕读得不顺畅会丢人现眼,不情不愿地磨蹭着,正要站起来,胡西彦又开口,“坐着读就可以。” “好的。”吕岚清了清嗓子,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念诵了起来,“一月在寒松,两山如昼朗。欣然起成行,树影写石上……” 谢猜意忍不住看向胡西彦。 胡西彦冲她眨了眨眼睛。 到了下午,吕岚硬是要扯着谢猜意去尝一家新开的甜品店,走在路上,她突然低低叫了一声,“大佬,你看。” 她将手机往她面前一摆,上面正是本地新闻。 姜紫的事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记者们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先前也采访了好几次姜连云,有几篇报道写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看得吕岚都落泪了。 新闻的标题赫然写着,“姜紫今日下午火化”。 吕岚嘀咕道:“难怪明烟今天一整天都没来上课,原来是去陪姜阿姨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讲一声……” “我们跟姜紫学姐不太熟,”谢猜意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这话,“到底是隔了几层关系,去也不太方便。” “也对……哎呀,重点不在这里!”吕岚戳了戳屏幕,“你看。” 谢猜意顺着她指的地方看,上面写着,姜妈妈希望柳金能够来殡仪馆,不论如何,她是姜紫生前最要好的朋友,应该送姜紫一程。 她皱了皱眉头,姜妈妈昨晚分明已经知道了事情真相,说出这句什么“柳金是跟姜紫走得最近的好朋友”,实在是太讽刺了,她莫不是有别的打算,比如说,跟柳金对质?甚至找她报仇?可她昨晚也答应了女儿她会好好过活。 不论如何,柳金倘若还真的有一点良心,她是该去送一程的。 到了晚上,后续报道出来了,柳金还真的去了市殡仪馆。 但她只是在门外遥遥地望着,没有踏进去,而姜妈妈压根就不知道她来了。 姜连云回来了,事情还没有结束,柳金几乎有些崩溃了,在家里大骂那个黄蜀果然是江湖骗子。 她只能想办法补救,试图挽回一下自己的名声,便听从家里人的安排,带了个收钱办事的记者,给自己在门外拍了几张照片,以显示自己到了现场送姜紫一程,只是怕跟姜妈妈发生冲突,才在外面徘徊不进。 报道的最后是柳金的例行公事,祈求网友放过她,不要再对她进行网络暴力,把从前那种平静安稳的生活还给她,她现在已经不敢出门了。 吕岚忍住气读到末段,一脸的忿忿不平,“不敢出门?呵。”她对着屏幕里柳金的照片狠狠说道,“当时你锁上了门,这辈子就该在门里生活!” 然而,这篇文章一出来,评论里还真的有些网友开始替她说话。 谢猜意蹙着眉头浏览网页,那照片上的柳金看起来有些憔悴,神情颇为做作,而且……她穿了一条桃红色的裙子。 她选择这样的打扮,或许是无意识的。 但正是因为行为的无意识,才显得尤为可怖。 她没有丝毫对死者的尊重。 谢猜意在心底冷笑一声,只知阴府皆魂魄,不想人间鬼魅多。 她忽而想起,昨夜在剪刀狱里,姜紫满是悲愤的那一句话。 ——“他们夜里都不会做噩梦的吗?” 是啊,不会吗。 * 过了几天,又一股冷空气南下,校园里草木凋零,路上行人极少,连上下课时分的学生都少了许多,路上的景象看着十分萧索。 谢猜意自己可以运气护着身子,倒觉得还好,宿舍里另仨人恨不得天天缩在被窝里面,靠电热毯和暖水袋过活。 程峰的判决书下来了,死刑。 他跟律师立即就选择了上诉,但法律界的专业人士都估计会维持原判,到了二审结束后就不能再上诉了。 程峰的律师应该也清楚的,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他是残忍杀害姜紫的凶徒,自然是该死的,谢猜意想,这样一来,姜紫的仇也算是由法律报了。 只是柳金……她揉了揉眉心。 又过了两日,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传来。 ——柳金疯了,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谢猜意微讶,好端端的,她怎么会疯了? 以她这种朋友倒在面前都可以见死不救的心理素质,被人肉被唾骂都熬过来了,现在事态眼看着有点要平息的样子,她怎么就顶不住了? 那边厢,顾明烟已经开始笑着说请大家吃饭了,吕岚小小地欢呼了一声。 谢猜意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脑海中便浮现起了一只老狐狸的模样。 她找到胡西彦,开门见山道:“柳金的事情,是你做的?” “啊,是的,”他倒是承认得很痛快,“你心里膈应,我说过了,替你出气。” “可我也说过了,你若是插手,我必定会来找你的麻烦。”说这话的时候,谢猜意的声音有些不情愿,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她看向窗外,树枝上的鸟雀们一只只全都缩着脑袋,挤在一块儿。 “你放心,宵猎大人,”胡西彦扬起眉毛,说道,“我用的是凡人对付凡人的法子,要是追究起来,我倒觉得无可指摘呢。” “……什么?”她不由得一愣。 “录音笔。”他狡黠地一笑,眉眼动人,“我录下了剪刀狱里姜紫说明事发经过的那些话,放在了她床下,每天夜里定时响起,陪伴她进入美好的梦乡。” 原来,是用这法子将她给逼疯了。 谢猜意脸上正要浮出笑意,却猛地一敛,斜了他一眼,“那录音笔,柳金又怎么会找不到?你使了障眼法吧。” 所以说到底,终究还是掺进了术法之事。 胡西彦眉峰一皱,颇有些苦恼的样子,“谢同学真的很严格。” “我当有什么了不起的,障眼法这种小术法罢了。”谢猜意扯开一丝轻笑,她转身离去,声音淡淡的,“不与你计较。” 胡西彦瞧着她的背影望了半天,直到在视线里消失不见。 浅浅的喜悦,始终跃动在他的眼角眉梢。 【观落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