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程峰将第三刀从姜紫身上抽出来的时候,柳金终于开口说话了。 门板后传来她低低的嗓音,颤栗着,“程峰,你快住手……不然,不然我就报警了……” 似乎再大声些,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就要消散殆尽了。 程峰没有住手,反而笑了起来,脸上没有丝毫惧色,甚至愈发地狰狞,“那你倒是报警啊,柳金,你是不是忘了你有什么照片在我手里?” 说到了激动处,时间明明还没到,他却又刺了姜紫一刀,“警察来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把你的裸.照发出去,让大家都看看你那副骚样!” 姜紫原本相信柳金在门板后看着外头的一切,瞧得见自己都造了什么罪,所以一直在死死地盯着猫眼,就像在盯着柳金的眼睛一样。 但在听了这话之后,她顿时无力地闭上双眼,彻底陷入了绝望。 她知道,不晓得为什么她就是知道,程峰既然这么说了——柳金不可能会开门,更不可能会报警了。 果然如她预料的那般,柳金没有再说话。 门背后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姜紫已经对柳金完全地死了心,不再把希望寄托于她身上。她宁愿去祈求程峰放过自己,也不指望跟她相知相识了两年的柳金会为自己挺身而出。 “放过我吧……”她看向程峰,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嘴唇白得吓人,“我,我……”她想说自己是无辜的,可是已然疼得没了力气。 程峰其实知道她想说什么。 然而,先前的鲜血和惨叫刺激了他内心潜藏的兽性,他双眼通红,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回答她的话,更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她。 他只是一边继续拿着刀子往她身上戳,一边高声朝门内的柳金报着数,享受着杀戮的至高快感。 这种掌握着别人性命的感觉,简直令人沉醉,就好像脚尖下有一只蝼蚁,它的生与死只在自己一念之间。 很久以前他看过一篇对日本侵华老兵的采访,那个老兵说,在一开始他也感到害怕,拿着刺刀的手会颤抖,看见翻飞的血肉会恶心反胃地一天吃不下东西,但是,原来杀人会上瘾的。 ——杀人会上瘾的。 直到这时候,他才深刻地体悟到这句话的含义。 对,会上瘾的。 “十二。” 程峰说完,用袖口抹去了溅到自己额头上的血液。 他看着几乎没了气息的姜紫,忽然感到有些后怕,急忙撒开了手,姜紫的身躯哐当一声沉重地倒在了地上,脑袋还在坚硬的楼梯阶上撞了一下。 程峰不知道她是死是活,把脸上带的口罩摘下来一看,也溅上了血,在昏暗的环境里却是那么的刺眼。 他赶紧把水果刀收起来,又换上了备用的口罩,匆匆逃离。 姜紫瘫软在地上,水泥地板很冷,今天她穿了一件厚厚的毛衣,一件加绒的外套,却还是挡不住那股席卷全身的冷意。 她想叫柳金打急救电话,可浑身动弹不得,嘴巴里也说不出一个字眼,她张了张嘴,只有细微的气流刮过声带,低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耳朵里尖锐的鸣叫变成了持久的强压,嗡嗡的声音萦绕在脑间,她感觉脑髓深处生出了一丝剧痛。 她翕动着眼帘,胸膛微微起伏,恍惚间,似乎通过模糊的视线,看见那扇门开了一丝小小的缝隙,黯淡的光线沿着那条缝倏地爬了出来,投在她身上。 是柳金听到外头没有动静了,偷偷来观察情况的吗? 姜紫死灰般的心房里立刻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她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腿,又动了动手指,只盼望柳金能注意到自己还活着,打电话给医院。 她不想死,她还这样年轻,还没活够,过几天她还要回家给妈妈包小馄饨……她怎么能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了呢? 可是那扇门很快就重新关上了。 姜紫感到活气迅速地从自己的身体里流走,她分明还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得有光影在瞳孔里跳跃个不停,许多许多的事情在眼前浮现,包括那些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遗忘在时光里的。 黑暗静悄悄地从四下潜来,将她团团围住。 终于,她合上了眼帘。 * 姜紫的话一字一字地灌进耳朵里,姜连云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半天不错眼珠,她的眼珠仿佛是铆死的,不会转动,脸上的肌肉却在一下一下地痛苦抽搐。 姜连云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被用力地撕扯一样,浑身血液倒灌,胸口强烈地起伏着。 她没想到,姜紫的死居然是这个样子。 如果不是观落阴见了女儿,跟她的小紫说上了话,她可能一辈子也想象不到自己的孩子死前经历的一切是如此残酷。 姜紫被程峰用来威胁柳金,她不会知道。 姜紫被柳金锁在门外,她不会知道。 柳金因为自己的裸.照在程峰手里而放弃报警,她也不会知道。 姜紫本来有活下去的机会可柳金没有打电话给医院,她更加不会知道。 姜连云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稍稍一眨眼,就倏地坠落下来,她唇瓣颤抖着,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女儿,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她的小紫要遭受这样折磨…… 听完这一切,谢猜意也愣住了。她暗暗想道,如果姜连云没有走这一遭,想必姜紫之死的具体过程,将会永远不见天日。 毕竟,程峰的口供,柳金的声明,都没有一个字提到了姜紫说的那些事情。 明明在姜紫死后他们并没有见过面,可他们好像不约而同地略过了这些“细节”,大概也知道说出来只会遭到更疯狂的谴责和辱骂吧…… 呵,默契十足,果然是天生一对。 她连自己握起了拳,指甲深深陷进了手心里都还没有意识到。 等到胡西彦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指一根根的轻轻扳开,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谢猜意转过眼去看他,只见他脸上的表情如同无波的古井一般。 “很生气?”见她目光扫过来,胡西彦笑了笑。 谢猜意没有说话,将手抽了回来。 “你要是不高兴,却又碍着身份,不方便对柳金他们动手,”胡西彦面上仍是轻轻松松的神色,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我去替你出气。” 她顿时有些愕然,心跳却在瞬间漏了一拍。 想了想,“不必了,你要是插手,我就得按规矩找你麻烦了。”她说。 “我就喜欢你找我麻烦。”胡西彦接话接得极其顺口,眉眼含笑。 谢猜意脸上一热,有些不自在,别开脸去,“少来油嘴滑舌,你不嫌麻烦,我还嫌累呢。” 这话的尾音微微上勾,倒有了点撒娇的意味在里头。 她自己并没有察觉过来,胡西彦的眸光沉了沉。 那边厢,姜连云和姜紫还在絮絮地低声说着话,只是两母女心情沉重,像是有千言万语没有说出来,语速却慢缓缓的,似乎是斟酌了许久才出得了口。 观落阴的人,不能在地底下待太久,免得沾了冥土的阴气,重返阳世后对身体不好,更何况这里还是第二层的剪刀狱。 谢猜意虽然不忍心打断她们母女间的对话,却也不得不出声提醒姜连云。 姜连云晓得自己是时候该离开了,紧紧握着姜紫的手,又流下泪来,“小紫,妈妈好恨,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让柳金付出应有的代价……” “妈,”姜紫连忙反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喉头微咽,劝道,“我虽然也不甘心,但希望你可以把仇恨放下,好生过自己的日子,不要天天被恨意折磨,这样子我也放心不下,知道吗?” 姜连云一味地摇头,不是在拒绝女儿,而是心痛难当时下意识的动作。 见状,姜紫眼中又泛起了泪光,她哽咽着继续道,“你要按时吃饭,注意早点睡觉,多锻炼身体……答应我,好吗?” 说完了,她才发现这些话都是往常妈妈每天叮嘱自己的话,从前嫌啰嗦,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没想到,现在竟然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了。 也许,这就是对一个放在心头的人,最最深切的挂念。 “我们该回去吧,姜阿姨。”谢猜意再度开口提醒。 “……好。”姜连云慢慢地应了一声。 胡西彦扬了扬手,在旁边张开一道冥门,对姜紫说道,“你从这里走,不要往后看,可以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姜紫点点头,满脸的感激:“嗯,真的多谢你们了。” 她尽量做出轻松的模样,走到黑魆魆的冥门边,正要踏进去,却忽然回过头来,对姜连云微微一笑,“妈,我希望……下辈子还能做你的女儿。” 说完,她便转过身去,竭力克制住回头的欲望,踏进了冥门中。 “小紫!”姜连云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忍不住喊出了她的名字,之后却抬手牢牢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谢猜意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嘴唇嗫嚅了两下,“走吧。” 姜连云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泪,点了点头。 重返人间,居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姜连云结束了观落阴,魂魄回归了躺在床上的正体,却因为劳心伤力,太过疲倦,暂时没有醒转过来。 离开招待所,外头已然是更深露重,灯火星星,人声杳杳,校道上铺满了焦黄的落叶,种种风物,显得十分悲凉。 两人并肩行走,谢猜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皱起眉,“你既然能用冥门送姜紫回原来的地方,当时我们过碎镜林,为什么不用?” 而偏偏要一手抄起她的腰,一手拎起姜紫,凌空而行进去里头? 胡西彦早知道她会注意到这一点,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瞧着她,似笑非笑地反问:“对啊,为什么呢?” 谢猜意扯了扯嘴角,为个头。 她就不该问这个问题,简直是送上门去给他调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