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跟死人说话吗?” “什么意思,你是谁……” “我是可以帮上你的人。” …… 唰地一下,姜连云猛然睁开了双眼,口中还在嗬嗬地低声喘气。 房间里一片寂静,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她下午回来的时候天还亮着,没有开灯,此刻便坐在昏暗之中,隐约可以听见外头的嘈杂。 这几天太累了,到了夜里却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姜紫在凄厉地喊妈妈,但身体终归不可能不需要睡眠,她下午没有等到柳金,回来便侧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这会儿半边身子都麻了,脑子周围一圈圈萦绕着尖锐的耳鸣声。 回忆起下午那个神秘的矮小男人说的话,姜连云有几分犹疑。 那个男人说,有一个方法,可以让她见到自己的女儿。 她原本不太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但现在姜紫已死,程峰被拘留,柳金爽约,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要上哪里才能够寻找到真相。更何况,程峰和柳金这两个人都信不过。 她没了心爱的女儿,也就等同于失去了一直以来的希望,还有唯一的精神寄托。她如今已是处于濒临崩溃的边缘,再没有了什么后顾之忧,连死都不怕了。 如果……如果真的可以见到姜紫……那该多好。 姜连云想,她愿意,试一试。 正当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房间的门板恰好被敲响了。 她不由得悚然一惊,犹豫了半晌,还是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步伐,先摁亮了屋里的灯光,然后才打开门。 外头的男人身形矮小,骨瘦如柴,肚子倒是溜圆地凸起。 他带着一顶灰蓝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唤了她一声,“姜女士。” “……黄先生,你好。”姜连云将凌乱而灰白的发丝捋到耳朵后。 “你,考虑清楚了么?” “是……我已经决定好了。”她让了让身子,“请进吧。” 闻言,姓黄的男人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狡笑,“好。” “我叫黄蜀,你叫我小黄也成。”男人自我介绍完,慢吞吞地从随身带来的大挎包里掏出一条发灰的暗红色长布,看上去似乎有些年头了。 他取出两道黄符,一边将仔仔细细地将符箓叠进布层中,一边低声道,“观落阴,从字面上看,‘观’就是观看,‘落’就是下去,至于这个‘阴’嘛……”顿了下,“就是阴间。” 姜连云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紧张地听着。 他继续说道,“这是道教的一项法术,也叫观灵术,由我们这种法师来作法,引导当事人灵魂出窍,进入地府,可以观前世今生,可以查功德业报,也可以……探访死去的亲人。” “观落阴呢,我们广东这边也叫观三姑,四川人叫下阴或者走阴,您应该也听出来了,这个法术流传很广,也很灵验。”他转过身,微微一笑,“姜女士,您完全可以放心。” “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她说道,嗓音嘶哑。 “那就好。”他走过来,将叠进了黄符的红布蒙在她的眼前,在她脑后仔细地打好了结,“现在,把鞋子脱掉,脚底板尽量接触地面,汲取地气。” 姜连云依言照做,脚掌心的冰凉让她浑身一抖。 “好,现在,放轻松……”他说着,又拿出槐木做的小型木鱼,一下一下地敲了起来,叩、叩、叩,每一声都仿佛敲在耳膜上,又透过耳膜叩在每一条神经上。 他口中念念有词,说的具体是什么,却半点也听不清。 姜连云暗想,那大概是什么道教咒语。 这样子的声音似乎有催眠的功力,她很快便感到自己昏昏欲睡。 正在姜连云认为自己迅速下滑、坠入梦境的同一瞬间,她却又睁开了眼睛,有风拂过鼻尖,混沌的脑子很快变得清明起来。 她努力稳住心神,环顾四周,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街道的中央,天空灰暗,大蓬的灰云挤压在一起,细如牛毛的雨丝淅淅沥沥地飘着,浸润了脚下的青石板。 四周的房屋鳞次栉比,乍一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妥,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思索了半晌,才意识到这里的建筑物古今夹杂,有现代的高楼广厦,也有古代的亭台苑囿,还有电视上才见到过的那种民国时期的别墅公馆。 来来往往的行人,全部看不清五官,脸上是白濛濛的一片。 而木鱼的响声还缓缓地回荡着,就像是从头顶那遥远的苍穹中传来的一样。 “呐,姜女士,你慢慢往前走,想着你要见的人……”黄蜀的声音忽远忽近地响了起来,显得十分缥缈,“不要害怕,但也不要跟别人讲话,由我作向导。” 点点头,她的脑海中浮现起姜紫戴着眼镜、抿着唇微笑的模样,胸口便囤起了巨大的勇气。 她抬起脚,向前走去。 见姜连云失去意识,黄蜀轻轻松开了手,但那敲打木鱼的小杵却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一般,仍维持着原来的状态,叩叩声不绝于耳。 黄蜀站起身,将椅子上的姜连云拖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平躺着放在床上。 就在他直起腰来的时候,门突然哐当一声被打开,室内涌起一阵气旋,他慌乱地回过眼,谢猜意便站在他身前,面色不豫地打量着他。 他张了张口,正要说话,谢猜意就出了手,眼看着要揪住他的衣领,没想到这只小怪身形灵活,一个下蹲兼挪身,就从她胳膊下钻了过去。 她跟着迅速转过去,伸手抓住他外套后面的领子。 黄蜀连忙将脑袋跟两手一缩,直接把夹克给脱了,呲溜从里面钻了出来。 谢猜意把手里空荡荡的衣服往地上一丢,抬起赤链伞,在这当口儿,黄蜀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样子,大喊一声:“慢着!” 她脚下一顿,“有话快说。” 黄蜀消息灵通,早就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什么身份,他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宵猎大人,为什么无端端地打我?” “你心知肚明。”她脸色更冷下几分,“观落阴分明需要直身而坐、脚掌接地,你把她放在床上,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我打的就是你。” 黄蜀的媚笑里多了些阴毒的味道,“但是大人,容小的我提醒一句,这事儿似乎不在凰城的辖域内……不归您管吧。” 谢猜意淡淡地扫了一眼床上面色苍白的女人,“她是姜紫的母亲,姜紫是凰城的学生,跟凰城沾了边儿,怎么不归我管。” “明白明白,但我的意思是——”黄蜀那双浑浊的眼珠子转了两下,“这姜紫、柳金、程峰三人的事情,都是些凡夫俗子的纠缠烂账,不涉及任何鬼魅妖怪、殊方异物,您插手,似乎不太妥……” “我偏要插手,你又能怎么样?”她打断道。 这大概是谢猜意第一次说这么蛮不讲理的话,而她竟然感觉自己说得十分顺口,毫无凝滞。 黄蜀闻言,暗自咬了咬牙,接着方才没说完的话继续道,“再说了大人,我也只是带姜女士下去看一眼,见见她的女儿。我着实可怜她,还给她打了八折,您瞧,我这还是做好事儿呢。” “我倒是觉得,她落了阴就再也回不来了。”她斜了他一眼。 “这个嘛,我只能说,凡事都有一定的风险,我也控制不了,”黄蜀嘿嘿一笑,“姜女士都同意了,您又何苦上赶着给自己找累受呢?” 谢猜意不再跟他废话,伞尖朝向他的脸,“把姜连云带回来。” 黄蜀脸色一变,眼角余光扫向敞开的窗户,然后脚下使力,蹬着地板,果断地往窗户外面纵身一跃。 谢猜意从赤链伞中抽出白铜长链,伞身丢在地上,留在她手上的便只剩下了短直的伞柄和长链,瞧起来如同银色软鞭一般。 她跃至窗边,伸展手臂,长鞭向下一甩,嗖嗖几声就缠住了黄蜀的左手手腕。 黄蜀就这样悬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得,急得满头大汗。 方才他已经摸清楚了谢猜意的态度,此刻只觉得自己要是落入了她手中,断断不可能活命,干脆狠心一咬牙,将自己的左手从手腕那处齐齐断开,弃卒保车。 他捂住流血的伤口,狼狈地跳落在地上,站起身后踉跄着消失在了夜色中。 “喂……”谢猜意见状一怔,“搞什么。” 她回头看了一眼被褥里的姜连云,脚踏上窗沿,正要跳下去追踪那只黄鼠狼精,冷不防腰间抄来一只手,把她直接抱了下来。 闻到那股渺渺的檀香味,她就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 “别追。”胡西彦的声音带着一丝惑人的低哑。 “又是你。”谢猜意在半空中忿忿地蹬了一下脚,发泄不满的情绪。 胡西彦见到她难得小孩子气的动作,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她双脚刚落在地上,立刻就去掰腰间的那只大手,然而……纹丝不动。 谢猜意面无表情:“松手。” 胡西彦置若罔闻,半搂着她往床前一带,下巴朝姜连云抬了抬,“她如今在地府没了向导,不但容易迷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而且很难回到阳世来。”他半弯下腰,高挺的鼻尖蹭了蹭她鬓边的发丝,“我们要置之不理么?” “谁跟你‘我们’?”谢猜意很嫌弃地一把推开他。 他不以为意,耸了耸肩膀。 她收拾好赤链伞,眼神平静无波,“我去把她带回来。” “谢同学,老师就等你这句话呢。”胡西彦眼角一弯。 他轻轻一扬手,房间里阴气最重的地方訇然旋出了一个黑洞,像是什么怪兽大张的巨口,从中透出一派森森寒意。 竟然随手就开了冥门。 谢猜意扫了他一眼,按下心中的微讶,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胡西彦正要跟上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脚步顿了下,但很快又迈起长腿,匆匆地赶到了她的身边。 “谢同学,害怕的话,可以拉住老师的手。”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