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飞燕虽然跟赵靖撕破了脸皮,但每天仍然不可避免地要与钱子俊打交道。在片场拍摄时,除了必要的对手戏之外,二人之间几乎零交流。 剧组的人知道男女主角势同水火,都极尽小心地伺候着,毕竟他们背后那两尊大佛,谁也惹不起。 钱子俊的性子有些怯懦,有意避着赵飞燕,她也懒得跟他啰嗦,利用拍摄的间隙晒晒太阳吃吃水果,乐得清闲自在。一些女工人见她整天在烈日下曝晒,非但不变黑,还越来越肤如凝脂,白嫩胜雪,纷纷前来向她讨教经验。 赵飞燕却告诫她们切勿模仿,她们问原因,她只说这是天生技能,寻常人只要做好防晒,认真护肤,肤质也会渐渐变好。 五天后。 杜先生寿辰,拍摄暂停一日。 赵飞燕午睡醒来后,便开始梳妆打扮,为晚上赴宴做准备。 装死了好一阵的玉蝶簪忽然开口,“宿主,乔逸清这几天都没去片场看你,你今晚要不要……主动一点?” 赵飞燕正专心致志地挑选礼服,不怎么在意道:“乔逸清那种千万克拉级别的钻石王老五,多少女人上赶着扑上去,我要是对他有求必应热情似火的,没几天他就腻了。欲擒故纵你懂不懂。” 玉蝶簪撇撇嘴,“不懂。” 赵飞燕挑来挑去,最终选定了一件碧绿色旗袍。 领口处绣着梅枝,淡黄色的梅花点缀其上,清爽雅致。裙裾和衣袖处以蕾丝轻纱缀边,古韵之中透出时髦,别出心裁。 赵飞燕换上旗袍,精心盘起烫卷的长发,揽镜自照。 贴身的裁剪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段,丰胸细腰,婀娜妖娆。高开叉的裙身,使得那双修长笔直的大长腿若隐若现,惹人浮想联翩。 玉蝶簪看着镜中人,若有所思道:“金雪桐若是当年没有遇到赵靖,说不定就跟乔逸清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了。所以说,看男人还是不能只看外表,不过真要比起外表,乔逸清还更胜一筹呢。” 赵飞燕化好妆,描上口红,“我看未必。乔逸清不喜欢脆弱的水仙花,不喜欢带刺的野蔷薇,偏偏爱那风吹雪打的寒梅。这说明,他喜欢有独立人格,不必依附于他的女人。金雪桐虽然书读的多,但骨子里还是受到夫为妻纲的封建观念影响。她不适合乔逸清。” 五点半,乔逸清的车准时停在楼下。 赵飞燕登上高跟鞋,挎着手袋,准备出门。下楼时,却被一抹清瘦高挑的身影拦住。 “姐姐,你要出门?”金俊生挡在她跟前,“要去哪里?” 赵飞燕笑笑,“我要出去赴宴。你做完功课早些休息,不用等我回来。”说完,绕开他要走,忽觉手腕一紧,金俊生紧紧抓住她,薄唇微抿,沉声道:“姐姐,乔逸清不是好人。” “哦?”赵飞燕饶有兴致道:“为什么?” “我同学说了,他是洋人的走狗,帮会的爪牙。明面上做着正经生意,背地里走私军火倒卖烟土,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你不要跟他在一起。” “大人的世界,不是用好与坏,善与恶来简单评判的。”赵飞燕试图挣开他,“听金叔你最近参加了几个激进的学社,我劝你还是好好读书,不要瞎搞一些有的没的,辜负你父母的苦心。听话,回房间做功课去。” 金俊生却不肯放手,那张脸青涩却执拗,“我来上海,是为了参加工人运动和学生运动,我要成为这个时代的先驱,在腐朽的封建旧制里呐喊出新的声音。我们的学社,倡导的是民主与科学,德先生和赛先生。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乔逸清那种自甘堕落的封建蚜虫。” 赵飞燕看着他,忽然轻笑,“好,你若真能做到,我就听你的,离开乔逸清。”说完,她用力抽回手,推门而出。 金俊生盯着那妖娆动人的身影,神情冷然,恨恨咬着牙,转身上楼去了。 玉蝶簪说:“宿主,我发现你对弟弟这类人物总是有更多的耐心。” 赵飞燕却说:“可惜了那只夜莺,带不走。” “……”答非所问。 * 车里,乔逸清夹着烟,看着婀娜多姿的旗袍女郎向他走来。 几日未见,她比从前更加美艳动人,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是娇媚的风情。 美人倾城,芳华绝代,任凭谁见着了,都不忍再移开眼。 这是他曾经的未婚妻,是他从小到大,心中默认的佳偶人选。 如若,那时他能早些回国。 如若,没有赵靖横插一脚。 一切将会顺理成章。 乔逸清的目光微微暗了几分。 看来,除了生意场上那些血雨腥风,这笔夺妻之仇也是要跟赵靖算上一算的。 赵飞燕开门上车,甜甜地唤道:“乔公子。”秀眉微皱,咦了声,“怎么抽起烟了?” 乔逸清灭了烟头,“生意上的事,有些烦心。”稍顿,眸光微动,含笑道:“听说你家里来了个小少爷。” 赵飞燕叹了口气,“乔公子,你叫人监视我。” 乔逸清温声纠正,“是保护。即便寒梅不惧风霜,可到底还是娇艳的花儿。我还没看够呢,怎么舍得让花儿零落成泥碾作尘。” “你总有道理可说。”赵飞燕笑了笑,“那是我二叔家的孩子,堂房弟弟,到上海来读书的,暂时寄宿在我家里。” 乔逸清点点头,又说:“你弟弟年纪小,难免血气方刚,喜欢做些危险的事,你这姐姐还是提醒一下为好。” 赵飞燕讶然,原本以为金俊生只是写写文章,喊喊口号,听乔逸清的意思,难道他还搞了什么别的动作。默了片刻,她嫣然微笑,“好,我知道了。” 乔逸清吩咐刘巍,“开车吧,先去永安百货。” 刘巍发动汽车,“少爷,您要买东西吗?” 乔逸清看向赵飞燕,视线落在她白皙如玉的雪颈上,继而下移至交叠放在腿上的双手,笑容和暖,“我要送件礼物给金小姐。” * 走进百货商场,赵飞燕立马心花怒放,两眼放光。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肩负着养家的重任,不能像在夏府那样肆无忌惮地买买买,都快憋出毛病来了。 乔逸清望着她喜笑颜开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嘴角,“想要什么尽管买,全部记在我账上。” 赵飞燕讨好地对他笑,“乔公子真大方。” “我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这么大方的。” “难怪姑娘们的芳心碎了一地。” 乔逸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带她来到珠宝柜台前,“珍宝配佳人,金小姐,你看看可有喜欢的?” 赵飞燕也不跟他客气,挑了一条钻石项链和一对珍珠耳环,心满意足地准备结账。乔逸清示意售货员稍等,又选了一枚钻石戒指,亲自为她戴上,然后将那柔软的小手放在掌心细细摩挲。 “金小姐,我身边正好还缺一朵解语花,你这朵寒梅,愿不愿意开到我的床头来?”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漆黑的凤眸平静无澜,虽不如以往那样隐隐含笑,却是极专注的。 “乔公子,你逗我呢?你的乔公馆,不是已经有容小姐这朵娇花了么?” 乔逸清淡然道:“过段时间,我会送她去台湾养病。” 赵飞燕轻笑了声,“我看,你是舍不得她留在上海受难吧。哎,时局动荡,听说日本人快要来了……” 乔逸清不答,“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乔公子表面文质彬彬,骨子里呀,还是强势得很呢。”赵飞燕看他的手,手指修长,玉骨奇秀。默了半晌,缓缓道:“开花可以,但乔公子须知道,花有花期,不可能常开不败。而且,我不结果的。” 乔逸清也不恼火,温声道:“你这是在拒绝我?” “不算拒绝,我说了,只开花不结果。”赵飞燕摘下戒指,放进他的手里,微笑道:“乔公子,考虑好再来找我。” * 和平饭店。 杜先生不仅是上海帮会的首脑人物,同时还兼任着法租界商会的主|席,可谓权势滔天,连洋人大使也要对他毕恭毕敬。今日他办寿宴,黑白两道自然得赏脸参加。 七点还没到,宴会厅里已然高朋满足,全部都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赵飞燕与乔逸清并肩站在宴会厅的中央,毫无意外地成为了全场最瞩目的焦点。公子佳人,本来就分外引人关注,尤其这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让人津津乐道的八卦。 有人打趣道:“乔公子,你该不会是看人家金小姐美若天仙,所以才把她从赵老板手里抢过来的吧。金小姐,你老实告诉我们,你跟赵老板离婚,是不是因为乔公子呀?” 周围一片哄笑。 赵飞燕挽着乔逸清的臂膀,微笑不语。 乔逸清温文尔雅道:“金小姐是沧海遗珠,乔某只恨自己没有早几年回国,险些丢了这如珠如宝的未婚妻。不过还好,现在知道珍惜,也不算晚。” 那人道:“乔公子不愧是喝过二十年洋墨水,思想就是新潮,这么勇敢地追求爱情,真是羡煞旁人呀。” 笑闹声大了几分,甚至有人开始鼓掌喝彩。 这一切落在赵靖眼里,自然成了一种有意的挑衅。 乔逸清当众拆他的台,是想叫别人嘲笑他忘恩负义呢,还是没有眼光,不懂得慧眼识珠宝? 他素来爱惜名节,有关从前那些事,他从不让身边任何人提起。 他恨乔逸清,因为乔逸清含着金汤匙出生,什么都不用做,轻而易举便可以得到他梦寐以求的一切,当然能落得月白风清的美名。而他,他出生贫寒,配不上阳春白雪,只能靠阴谋诡计,踩着别人的脑袋上位。 赵靖坐在远处的沙发上,手里握着高脚杯,冷冷地看着那两个人。 乔逸清带着她与各色宾客谈笑风生,一派如鱼得水、春风得意的姿态。她安静地陪在他身边,时不时地掩唇微笑,在场所有人都羡慕这一双神仙眷侣。 哼,一对狗男女。 赵靖砰的摔下酒杯,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要脸。” 钱子俊见他面色不善,怯生生道:“阿靖……” 赵靖心中烦扰不已,懒得跟他多说,胡乱地扯了扯领带,起身走开了。 赵飞燕看到赵靖怒气冲冲地离席,便侧了身,对乔逸清轻声道:“乔公子,失陪片刻。” 乔逸清颔首,“去吧。” * 赵靖既烦闷又憋屈,不愿留在宴会厅看那对狗男女卿卿我我,于是漫无目的地在饭店里走着。 不知怎的,走上了二楼的露天阳台。 今夜月色清亮,月光如流水般倾泻下来,一如动人的乐符在那人的指尖缓缓流淌。 露天阳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架三脚钢琴,身穿黑色礼服的年轻先生安静地坐在钢琴前,微微低着头,正心无旁骛地弹奏乐曲。 月光映照下,他的脸庞清秀白皙,冰肌玉骨,仿若是美玉精心雕琢而成。秀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斑驳的阴影,眉眼深邃,鼻峰俊挺,薄唇微抿着好看的弧度。 如此翩翩美公子,人间哪得几回见。他当真不是天仙下凡吗? 赵靖不由看呆了,一时间忘了动作。 音乐停止,对方如有知觉般向他看来,目光纯净而温柔,好像暗夜里的明珠。 赵靖惊觉自己面色绯红,低头咳了咳,镇定心绪,走上前道:“方才经过这里,听到先生弹奏乐曲,被……乐声所吸引。抱歉,扰了先生的雅兴。” 那人微笑道:“是我抱歉才对。我看这架钢琴闲置在此,一时手痒,忍不住上前弹了一会儿。琴艺不精,叫先生见笑了。”其声清越,如流水溅玉。 赵靖忙道:“不不不,弹得很好,弹得……太好了,我从未听过这么动听的曲调。请问先生,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杰森。” “杰森……你是西洋人?” 杰森摇头,耐心解释道:“我是美籍华侨,从小在纽约长大,上个月刚回国。我的父母都是上海人,所以我的中文还算流利。” 赵靖恍然点点头,正要启唇说话,忽听钱子俊的声音隐约传来。 他忙道:“我叫赵靖,这里许多人都认得我。若是有机会,我请你喝咖啡,我们好好聊一聊,好吗?” 杰森柔声道:“好。” 身后,钱子俊的呼喊声再次响起。 赵靖暗恨钱子俊来得真不是时候,却又不敢对杰森过多流露心意,害怕吓到这位美公子,只好恋恋不舍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