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族撤了,钓鱼城军民却没有闲着。因为司午衡提出来,要把军神池的水也引到西面来。 道理很简单,在这样严寒的冬天,水就是最好的防守武器。在狼族攀爬城墙的时候,几瓢水浇下去,比砸几块石头都管用!现在的问题是,天气太冷,军神池好说,山泉本是温的,不停地从悬崖宣泄下来,池水并未结冰。 但引到城头上之后,水从水管里一出来,很快就冻上了,根本无法保存。所以必须把活水引到每一道城墙,没事时往外城墙上流淌,有事时再往狼族身上洒。 狼族很快发现了南军的行动,可他们已经没有办法阻止。水管悬挂在外城墙里侧,除非他们登上城墙,否则就破坏不了。可城墙外面都是冰,他们又如何登得上去? 吉木塔带着屯伦等人,再次来到钓鱼城下查看。 看没人说话,革冥打破了沉默:“大汗,原来还说等五王子到了,我们就可以发动强攻。现在看来,这法子也很难行得通了!” 吉木塔点头:“革冥,你说的没错,有这些冰坡在,要强攻的难度太大!” 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墙之外,以水管出水处为顶点,逐渐形成了一个个冰坡。 正常攻城的时候,狼族能够抵近城墙根,再顺着垂直的云梯往上爬。南军如果要防守,就必须把身子从城墙垛口探出来。在狼族弩骑兵和骑射手的压制下,南军这样做很危险。 有了这些冰坡之后,狼族无法靠近城墙根,只能顺着冰坡搭云梯。狼族顺着云梯爬冰坡的时候,南军弓箭手只需躲在盾牌后面放箭就是,基本不用担心狼族的远程火力。 吉木塔又看了旁边的屯伦、术尔赤、云思巴等人一眼:“你们谁有办法?” 术尔赤、云思巴低下了脑袋,屯伦却回应了吉木塔的目光。 “屯伦,你说说?” 屯伦道:“如果五弟的援军到了,也不是没有办法……” 吉木塔听得频频点头:“嗯,可以一试!忽米台说,他后天就可以做好准备,再带领两万人马过来。” 因为补给困难,吉木塔并未在钓鱼城北面集结太多的兵马。忽米台要带人来,也需要从周围调遣,因此需要两天时间。 吉木塔等待忽米台的时候,谢迁安正在西城墙的角楼里面“铺床”。 “谢大哥,你说的冰撬,真的管用吗?”司午衡歪着脑袋,有点百无聊赖地守在旁边看着。 谢迁安点头:“我早年跟着家中的长辈走镖,到过东北的极寒之地。那里一到冬天,到处都是冰天雪地。当地的人,就是靠雪橇赶路。我把雪橇改改,弄成冰撬也没问题。” 角楼里面,搁着一个有点象车厢的东西,不过下面有四条腿,一前一后分别立在两块前端高高翘起的竹板上,这也就是所谓的冰撬了。冰撬的中部,各伸出来一根船桨似的东西,后半部高处有根横梁,下面还多出来一块横搭的木板。 这冰橇是谢迁安根据雪橇的结构,做了针对性改造后,找城中幸存的工匠做的。冰橇一到位,谢迁安就开始往车厢里垫东西,光棉被就铺了好几层。李夫人给司午衡留的那袋子炒米、肉干,谢迁安也搁里面了。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了武队正的声音:“小姐、谢都尉,侯前辈找你们有事!” 谢迁安、司午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侯勉英怎么跑这来了? 侯勉英在外面说道:“关于季发强这孩子的事,我想与两位商议商议!” 谢迁安打开了门:“侯前辈,请进!武队正,还请你在外面守着。” 侯勉英大步进来,没有说正事,却盯着冰撬看了半天:“谢都尉,果然有见识!” 谢迁安有点惊讶:“侯前辈此言何意?” 侯勉英笑道:“外面冰雪满地,这种爬犁,可是逃生的最佳工具!” 司午衡插话:“爬犁又是什么东西?” 谢迁安解释:“爬犁就是雪橇,同样的东西,不同的名字。”他又转头看着侯勉英,“侯前辈也到过东北?” 侯勉英点头:“年轻时在那呆过两年。对了,我来找你们,是有事请你们帮忙!” 谢迁安:“前辈请讲!” 侯勉英道:“我想拜托你们,把我和季发强一起带走!” 谢迁安看了司午衡一眼,意思是让司午衡决定。司午衡想了想:“一起走也行,不过路上要听我们的安排!” 侯勉英点头:“那是当然!我们也不全是负担,真要遇到追兵,我老侯还是能够帮点忙的!” 司午衡轻轻一笑:“侯前辈的本事,这阵子我们都见识到了!带着几个斥候,就敢去破坏狼族的水坝,还能在狼族大营中自由出入,又岂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侯勉英哈哈一笑:“小姐过奖了!既然两位同意,那我先告辞了,还得回去准备准备!” 司午衡点头:“出发之前,我会通知前辈的!” 侯勉英出去后,谢迁安问道:“此人到底有何居心?若是逃命,以他的本事,如果躲到北山之中,肯定能够存活下来,可他却主动要求进入钓鱼城。若不是惜命,那他怎么又要跟着我们逃跑?” 司午衡神色有点黯然:“当初我姆妈临终前,曾经叮嘱过我,看人要反着看!比如刘知机,貌似谦和忠厚,提出来的计谋却一个比一个无情,这样的人,绝对不能信任。相反,侯勉英看似凶恶,却肯主动收留季发强……” 谢迁安犹豫了一下:“小菲,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去发动难民的时候,发现侯勉英在吃人肉……” 司午衡打断了他:“吃人肉有什么稀奇?” 人的适应性很强,尤其在心理层面。 刚发现侯勉英吃人肉的行径时,谢迁安等人根本无法接受,甚至连杀人的心都有。所以他回来后,专门叮嘱过丁三儿等人,不让他们给司午衡说。 可到了现在,就连司午衡,也不得不以人肉充饥。李夫人私下留的那点粮食,她根本没敢动,准备留到逃跑时应急。逃跑的时候,总不能也带着狼族的尸体吧? 谢迁安争辩道:“可当时的情况不同!以他的本事,在山中也不是找不到吃的,又何必吃人肉?” 司午衡想了想:“他是不是以前就吃过人肉?” 谢迁安点头:“是!他亲口承认,当年在战场上绝粮,他就是靠人肉充饥!” 司午衡道:“若如此,难怪他忍不住!我听人说过,有的人吃过人肉之后就会上瘾,根本抑制不了。如果他有这个毛病,没主动杀人吃就不错了!” 谢迁安犹豫一下,终于把自己最担心的事说了出来:“我就怕带着他,遇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他把我们也杀来吃了!” 司午衡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遇强愈强的性子,做了女人后柔弱了两分、怀孕后又柔弱了两分,可此刻听到这话,却把她性子里最刚烈的一面激发了出来:“哼,他敢吃我们,我先把他吃了!” 谢迁安苦笑:“得了、得了,路上我多盯着他点罢!我们若是不带他,万一他嚷嚷起来,没准又要生出什么事端!还有,既然带了侯勉英和季发强,索性把瘸子、老三和齐羽也带上,对侯勉英也是个监督!” 司午衡点头:“行,我回头找义父说说!” 那天在真人庙前的广场上,李夫人以临终遗命的形势,要求谢迁安、司午衡活下去。这是所有钓鱼城军民见证过的,没有人会公开反对。可真到他俩逃离的时候,会不会有人捣乱,却谁也不敢保证。 所以谢迁安、司午衡做逃跑的准备,都躲到了城墙上的角楼里,还让武队正在外面警戒。 整理好冰撬之后,谢迁安直起身来:“走,到城墙上试试!” 在武队正的协助下,两人推着冰橇出了角楼。司午衡坐好后,谢迁安手里扶着横梁,一脚站在木板上,另一脚在地面使劲蹬了一下,冰橇就在城墙上滑行起来,速度还挺快。 “到了冰面上,我就这么蹬一脚,冰撬至少滑出去几丈远,到时候你坐在里面掌控方向,比骑马兜风还轻松!” 冰撬侧面那两根船桨似的东西,就是控制方向的,雪橇上叫做雪舵,用到冰撬上,自然就叫冰舵了。冰撬要拐弯时,就把对应一侧的冰舵压到冰面上。 司午衡指了指头上:“前面也加根横梁吧!嗯,然后再加根挑起来的直梁!” 谢迁安不解:“回头还要加四个人,已经够重了,再加东西,就怕蹬不动!” 司午衡道:“他们不也可以帮你蹬吗?前面的横梁两头,绑上两把长刀,直梁前端绑长*枪。如果狼族阻拦,也有东西开路!” 谢迁安忍不住笑:“还是我们家小菲厉害,不愧是满城闻名的女参军!李将军能打胜仗,全都亏了你!” 提起打仗,司午衡忽然想起了什么:“谢大哥,停下,跟我找义父去!” 这个时候,李定国刚好在巡城。谢迁安、司午衡找到他时,李定国正对着南城墙外一个硕大的冰坡出神。 “义父,你怎么了?” 李定国回头:“哦,没什么!这冰坡延伸得有点远,我想把水断了。可断水的话,水管肯定结冰。到有事时,又怕没水可用!” 司午衡又问:“义父可是担心狼族顺着冰坡冲上来?” 李定国点头:“现在冰坡比较陡峭,倒是不存在这个问题。可水越浇越多,回头狼族往冰坡上铺点草席、泥沙什么的,不就轻松冲上来了?” 司午衡轻轻一笑:“义父,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就跟屯伦献计时吉木塔频频点头一样,李定国也听得直点脑袋:“太好了,这计谋好!若是如此,这水还得浇,故意也得把狼族引过来!” 司午衡又道:“也不能都浇,重点浇那么十几处就行!否则我们看护不过来,城中的材料也不足。” 李定国盯着司午衡看了半天:“晓儿,你这小脑袋瓜,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怎么那么多算计?” 司午衡微嗔:“义父,你再这么说,以后不帮你出主意了!” 李定国正色道:“我也正想说这事。如果你们准备好了,找个机会就走吧!河道封冻,北面的狼族随时可能过来增援。以吉木塔的性子,只要人手够,他肯定还要猛攻,到时候钓鱼城无论如何也守不住!你们如果不早点行动,没准到时都走不了!” 司午衡点头:“女儿明白,到该走的时候,我们不会犹豫的!女儿还有个请求,想把侯勉英、季发强、李瘸子、陆老三、申齐羽几个带上!” 李定国点头:“原来的羊皮筏子坐不了几个人,只要你们那个什么冰橇能坐下,自然要尽量多带人。城反正迟早要破,多几个人少几个人没关系!” 司午衡又道:“对了,刚才出门的时候,芸娘告诉我,说丁三儿闹着要出来!” 李定国抬脚就走:“我去看看!这个贱坯子,捡了条命回来,怎么还瞎折腾?” 丁三儿那天吃了乞斤只一狼牙棒,当即就被打昏过去。后来送到了集中救治伤员的场所真人庙中,经过救治后,虽然苏醒过来,但内脏受了重创,却是连路都走不得了。 即使李定国到场亲自劝说,丁三儿还是从真人庙搬了出来。他自己要求,说要住到得胜楼去,死也要死在将军身边。李定国无奈,只好随他折腾。 两天之后,忽米台带领两万大军,顺着冰封的黑河,堂而皇之地开到了城南。他们通过葫芦口旁边时,南军的床弩也进行了射击,可效果很有限。南军积存的踏蹶箭已经很少,就索性不管了。 北城墙上布置的床弩,原本都是瞄准葫芦口,本身可以调整的射击角度又有限。狼族从河面通过,靠近黑河一侧的床弩角度摆不过来,远离黑河一侧的床弩,虽然角度可以调过来,距离又太远,根本不能形成威胁。 狼族两支大军会合后,足足有四万多人。简单准备过后,在吉木塔的统一指挥下,狼族舍弃了马匹,在钓鱼城南面展开,然后对着那几座延伸得特别远的冰坡,以几百辆寂茨根刺打头,发起了全军冲击。 此时的天气并不好,天黑沉沉地压在头顶,雪花还在飘舞。从城头上看,狼族的队伍混杂在漫天飞雪之中,模模糊糊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对于狼族的行为,协助指挥的张石头感到很疑惑:“将军,吉木塔怎么不从西面发起攻击?” 李定国想了想:“黑河虽然封冻,这边的地势还是过于逼仄。狼族人太多,在这里有些施展不开!” 狼族冲锋的时候,南军基本没有干预。相反,狼族最新组建的弩骑兵,倒是对着城头放了两轮箭。见南军没有任何反应,他们才止住了。到这时候,狼族的弓箭消耗也很厉害,能省还是要省。 没过多久,狼族的几百辆寂茨根刺,已经抵达了冰坡下沿。到地方后,狼族把车上的土一倒,然后转身拉着土车就向后跑。 李定国在得胜楼前的城头上冷笑:“还是晓儿聪明,吉木塔果然就是这一招!” 张石头附和道:“有小姐在,吉木塔的诡计又算得了什么,来一个给他破一个!” 丁三儿坐椅子上动弹不得,却还不肯老实观战:“张都尉,一定要把那个无敌将军车用好,别亏了小姐的一番心思!” 张石头扭头笑骂道:“你这厮却是呱噪,狼牙棒都砸不断你这个多嘴的话把子!” 北方有个俗语,管男人的特征物叫做“把子”。张石头这么骂,等于是把丁三儿骂成了男人的东西。 丁三儿哪能吃这亏,立马就想扳回来:“张都尉……咳、咳!”可他肺腑受损,好好说话还凑合,这一着急,又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张石头哈哈大笑:“都说丁三儿的嗓子好,这下可没得显摆了!” 引发这场小风波的司午衡,却没有在这边,而是在西城墙上忙碌。 “小姐、谢都尉,这次是真的弄好了!”上次帮忙,武队正差点没把司午衡掉黑河里去,这次他更小心了。 西城墙的一个冰坡顶端,放着谢迁安精心改造的冰撬。司午衡、李瘸子、申齐羽、季发强坐在里面,谢迁安、侯勉英、陆老三则踏在后面的横板上。 “都准备好了,武队正,你们放手吧!” 武队正等人手一松,冰撬在冰坡上飞快地加速,“嗖”地一声就下了城墙。申齐羽使劲一压左边的冰舵,划起了一溜冰晶,冰撬借着城头冲下来的惯性,做了一个大弧度的拐弯,掉头向南而去,很快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逃离的时机,也是司午衡、谢迁安精心选择的。晚上逃跑不行,视野太差,没准冰橇就撞到什么上面。这种阴沉沉还弥漫着风雪的白天,正好用来逃生。一方面有利于躲避狼族的监视,另一方面还基本可以看清道路。 狼族也在黑河上设置了岗哨,可冰撬来得太快,那些哨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冰撬就去得远了。 “刚才那是什么鬼东西?” “我也没看清,好象是辆大车!” “大车?大车不得用牲畜拉着吗,怎么可能跑得这么快?” “别管了,肯定是南蛮的人,赶紧追吧!” “那行,你带几个人去追,我去禀报大汗!” 狼族哨兵把消息报到王帐的时候,吉木塔正在暗暗生气。 在几万狼族的努力下,钓鱼城南侧那几个大型冰坡,底部很快堆了好厚一层土。土堆得多了之后,土车不容易推上来,狼族就改为人背肩扛,逐渐往冰坡上面铺土。 就在吉木塔以为很快可以拿下钓鱼城的时候,冰坡顶端,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装置。这东西好比一个炸开的刺猬,浑身上下都是锐利的枪尖。 这就是无敌将军车了。这名字是司午衡起的,没什么文采。我们的这位女主角,杀人可以,舞文弄墨却不行。可对于钓鱼城的边军来说,这样的名字很接地气:所谓的无敌将军,不就代表着钓鱼城的李将军吗? 狼族的填土部队还没看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无敌将军车突然加速冲了下来,在冰坡中央推出了一条鲜血淋漓的道路,把爬到冰坡中部的狼族直接推回了底部!与此同时,狼族好不容易填好的泥土,也几乎全部被推了回去,只在冰坡上留下一溜脏兮兮的污痕。 无敌将军车停下来时,不单推倒扎伤了几十狼族,前头的枪尖上还挑着好几个。有的狼族还未死,依然挂在枪尖上尖声惨叫,真是要多惨有多惨! 就在狼族惊魂未定的时候,无敌将军车又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被后面两根粗大的铁索带动,缓缓地朝冰坡顶端移了回去。 在前方负责指挥的云思巴见了,急忙做出战术调整,让狼族尽量分散,绕到冰坡的两侧攀登。可城头又支出许多水枪,冰坡两侧离城墙近,下面的狼族,猝不及防之下,都被浇了个透湿,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连盔甲表面都结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