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早在一年之前,李家家主便对独子寄予了厚望,一心盘算着若是独子能够成为朝歌夜弦楼十三绣衣之首,那么太原李家必然会一跃成为江湖上除苍云之巅外最炙手可热的大势力,到时候他们父子二人强强联手,里应外合,甚至入主浮生烟雨阁都未可知…… 谁知问鼎之战上,云破夜横空出世,一战名动天下,竟是抢走了本属于太原李家的十三绣衣直指首君之位,使自己的独子只能屈居次席。如意算盘落空之下,他心中不禁怨愤难言,而如今好不容易隐忍至今得到这般千载难逢的好契机,他又岂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思及此处,太原李家家主当即冷笑着朝众掌门家主拱手一礼,朗声道:“盟主之位乃是有能者居之,而李某自知不才,即便是这暂代的盟主,亦是万万不敢奢望的……但是惟有一点,李某人纵然有着千般不好,万般不足,也终归是个明眼之人……所以扪心自问,至少比一个瞎子更适合暂代执掌浮生烟雨阁……不知诸位掌门家主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满殿俱寂。 但是纵观绝大多数掌门家主的神色,皆是对此话深以为然,只是不便明说—— 云三公子再厉害,武功再高,也只不过是个瞎子罢了……给他十三绣衣直指首君的高位已是十分得看得起他,又怎能让一个瞎子继续执掌浮生烟雨阁,凌驾到所有明眼人的头上? 这不是开玩笑么! 一片彼此心知肚明的寂静中,崆峒派掌门终于按捺不住,率先忍不住不满地嘀咕出声道:“李家家主又何必过谦?那云破夜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瞎子罢了……江湖之中人才辈出,还真能让一个瞎子压在咱们所有人头上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场的全部都是内家高手,虽然只不过是小小的嘀咕声,又怎么可能有人听不分明? 昆仑、点苍、崆峒、峨嵋四大剑派一向交游甚密,同气连枝,此刻听闻崆峒掌门出言,其余三派掌门亦是随之声援附和。 四大剑派既然已经开了头,殿中其余各大世家掌门亦是再不顾忌,纷纷出言道: “崆峒掌门所言甚是有理……一个瞎子去执掌浮生烟雨阁,未免太过于自不量力了……” “我看如今八方风雨城一战失利,云破夜至少要负九分的责任……明明以他的武功才能阻拦月辉夜,如今却战败,不正是他失职么?” “失职?呵呵……让一个瞎子代掌浮生烟雨阁,难道战败不是必然之事么?” “不过是区区一个南疆月宫,云破夜却硬是和那月宫少宫主对峙了大半年有余,白白耗去我中原武林多少财力物力?” “可不就是么?那月宫少宫主易倾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区区蛮夷,又能有什么大能耐?还不是云破夜这瞎子无才无能!” “所以不仅不能让他再执掌浮生烟雨阁,还要重重惩戒他才是!不然日后岂不是随便什么瘸子聋子,都能对中原武林指手画脚了么?” “而且云破夜与萧盟主生得这般相似,啧啧,依我说,八成这瞎子便是萧盟主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依靠与萧盟主的裙带关系上位的罢……” “……” 太原李家家主望着沸反盈天的浮生殿,心中算着时机差不多了,这才缓缓击掌示意众位掌门家主肃静,言辞间更显谦恭稳重之态:“李某人已是完全了解众位掌门家主的心意。至于八方风雨城一战中原武林惨败,云破夜实难逃干系,因此作为处罚,便免去他代掌浮生烟雨阁的权力,不知各位对此决议可满意否?” “这怎么够?”海上明月楼楼主依旧觉得不满。 当初海上明月楼为了讨好苍云之巅,不惜献出了楼中至宝“沧海月明珠”与”蓝田墨烟玉”,哪知苍云之巅受了他那般大的好处,如今却根本不替他办事。他为了海运商船增加抽成之事,备下厚礼诚心诚意地在朝歌夜弦楼等了云破夜两天两夜,谁知那瞎子回来后,却根本连见他都不见,不但挡他的财路,还放狠话警告他说若是他敢增加抽成,大名府杨家便是下场。思及这种种损失委屈,海上明月楼楼主更是气愤不已,狠狠地建议道:“依我看,朝歌夜弦楼的十三绣衣之首也不是一个瞎子能当的!非要把这顽固不化的瞎子逐出苍云之巅才最好!” 太原李家家主闻言,面上却是显出为难之色:“如此的话……却是有些不太仁义罢?他一个残废之人,若是离开了苍云之巅,岂不是要冻饿而死?” “只怕李家家主宅心仁厚,但那瞎子可没这般的慈悲心肠。”幽州白家家主径自冷笑道:“我幽州白家素与大名府杨家交好,从未听过杨家大少爷是什么采花蜂。而就算杨大少爷真是那十恶不赦的采花蜂,他命铁面影卫直接把杨家灭门又是何道理?还事后通知六扇门前来直接收尸,简直是何其狂妄!这般的做法,也未免也太不把六扇门三大统领放在眼里了吧?!” “白家家主这话可是说的不对……他本来就是一个瞎子,又怎么可能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衡山剑派掌门语气嘲讽,望了一眼脸色极不好看的华山剑宗掌门,心中涌起一阵快意,不阴不阳地冷笑着道:“我还听说他半月前亲自把荆州楚家给灭了门,只留下一个遗孤偏不杀掉……竟是非要让那可怜孩子尝尽大仇不得报,血亲亡故的锥心之痛,用心又是何等阴毒!” “既然如此,那李某人也是无话可说……”太原李家家主长叹一口气,勉为其难地道:“但是把他逐出苍云之巅,李某人心下终是不忍……不如便一并免了他十三绣衣直指的首君之位,让他忝居末席“大吕”绣衣,如此一来,将来与月辉夜对阵之时,他便可将功折罪,也正好免去了他流落在外冻饿而死的苦处……” 众人一听,登时纷纷附和,只觉此等处罚最是恰当不过——毕竟月辉夜的武功若论单打独斗,除了这瞎子之外,只怕中原武林再也无第二人能逆她锋芒,所以在击退月宫之前,云破夜的存在于中原武林必不可少。 而让云破夜从此位居十三绣衣直指的末位,剥夺尽他手中的权力,同时扣住雪二小姐做人质威胁他,便再也不用畏惧他的武功手段。 直到此时听完所有的议论,一直未曾表态的唐四小姐才抚掌冷笑着出言道:“精彩!精彩!今日我这等蜀地蛮夷,才算是真正开了眼界,苍云之巅这地方,果真不愧修罗场之名……可想而知,若是我蜀中唐门一朝破败,不慎落到众位手中,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大概,是连骨头都没有了罢!” 太原李家家主闻言不禁皱眉:“唐四小姐……” “我知道你们觉得我格格不入,我也看不惯你们的无耻做派,所以我现在已经打算走了,此后也不打算再来了。”唐四小姐已是神色淡淡地站在浮生殿大门处,一双妩媚至极的眼眸却刀锋般割向了幽州白家家主,冷冷地道:“不过临走前我想告诉白家家主一件事:大名府杨家的杨大少爷背地里做采花蜂,是被我亲眼撞见的!他当时刚刚奸杀了一名无辜女子,见我孤身一人,便想如法炮制地先侮辱我,再杀我灭口。若非是当时我嫌杀他脏了手,便不会只打晕了他又通知了六扇门处理。谁知大名府杨家与你们幽州白家的裙带关系倒是挺硬,六扇门竟直接压下此事根本不理,所以最后我很生气,才会以蜀中唐门的名义直接写了一封密信给苍云之巅,请浮生烟雨阁来处理此事。而执掌浮生烟雨阁的云破夜办事倒是很公允,很快就写了一封亲笔信回复我此事已办妥。没想到如今倒好啊……此事竟是被你们拿来唱了一出精彩好戏!” 幽州白家家主听她说完,脸色不禁一阵青一阵白,一时之间竟是哑口无言。 而唐四小姐冷笑一声,亦不再多言,抬手蕴力拉开了浮生殿紧闭的大门,便欲径自离去。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殿门一拉开,一个白衣如雪的少年竟是静静提剑立在殿门外。 而那生得极清峻好看的少年朝她微微一颔首,音色清冷低沉,出乎意料的好听:“多谢唐四小姐替我澄清。” 唐四小姐顿时一怔,望着他那双明珠墨玉般没有丝毫焦距的眼眸,已是认出了他的身份,当下微微一笑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云三公子又何必言谢?初次相见,唐四幸甚。江湖路远,后会无期。” 言毕,她便撑起了一把勾勒着金边牡丹的墨色纸伞,消失在殿外漫天的暴雨中。 云破夜亦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微微一礼,低声道:“后会无期。” 浮生殿内。 各大门派世家的掌门家主,皆是如临大敌一般望着殿外白衣如雪披发凝立的少年,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他们谁都不知道云破夜是何时到了殿外的。 而想起云破夜那令人震怖的武功与手段,绝大多数人都止不住地开始背后发凉,心中后悔—— 谁都不知道,自己之前慷慨激昂的议论,究竟被他听去了多少。 这其中,又尤其以海上明月楼楼主为最,当看到殿外的云破夜的那一刻,他已然后悔得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太原李家的家主才脸色阴晴不定地咬牙开口,眸光却是死死盯住了云破夜手中森寒锋锐的玉龙剑:“云破夜,八方风雨城一战中原武林惨败而归,你至少要负九成责任!因此经由众位德高望重的掌门家主商议后,决定免除你代掌浮生烟雨阁的权力,亦免除你十三绣衣直指的首君之位,左降为末位的“大吕”绣衣,你可有异议?!” 云破夜却只神色淡淡地道:“说完了吗?” 而就在同时,他手中已然提起了那象征十三绣衣直指首君地位的玉龙剑,一瞬间,玉龙剑上一股无形的森寒杀意尽现。 浮生殿中的各位掌门家主皆是心里一沉,以为这瞎子恼羞成怒,要在此处大开杀戒。海上明月楼楼主更是不由得面色惊惧地道:“你……你想干什么?!难道你想血洗浮生殿?!我我……我告诉你,江湖中各大门派世家的掌门家主都在此,就是你武功通神,也容不得你在此放肆!” 而就在海上明月楼楼主话音刚落的同时,他只觉眼前一花,云破夜手中的那玉龙剑已然贴着他的咽喉处“唰”地急掠过,森寒冰冷的剑气直接割断了他数缕头发,刺得他呼吸猛窒肌肤生疼,最后“夺”地一声颤颤钉在了汉白玉阶高处的墨玉麒麟座上。 海上明月楼楼主面色惨白,竟是“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吓得腿软如泥。 而殿外的云破夜淡漠地缓缓收手,冷冷地道:“彻底如众位所愿罢了!” 言毕,他一袭白衣浮动间,已是挂剑而去,再不回头。 惟余浮生殿中各大掌门家主愕然中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地望着那钉入墨玉麒麟座三寸犹自颤动的玉龙剑,陷入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