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滚滚,大雨将倾。 浮生殿。 本就森严肃穆气氛凝重的大殿,此刻不知为何,更是寂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 殿中各大江湖门派世家的掌门家主皆是脸色阴沉,目光不约而同地,全都落在那一封来自八方风雨城的最新战报上—— 急报:月宫宫主月辉夜提前出关,月宫势力趁夜发动暗袭,“应钟”、“南吕”两位绣衣直指为阻拦月辉夜当场战死,“蕤宾”、“林钟”、“黄钟”三位绣衣直指重伤昏迷,其余人等死伤不计,目前八方风雨城残部正由中途赶来的“夷则”绣衣直指叶柒代为统领,与月宫敌众且战且退,速请苍云之巅增派人手支援! 中原武林竟在八方风雨城一败涂地。 而这般的结果,浮生殿中各大掌门家主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的。 只因中原武林这数十年来,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与外族蛮夷邪魔外道的争斗中,更从来都是占尽上风,又何曾如这般惨败而归,颜面扫地过? 区区一个南疆月宫的少宫主易倾,又有何德何能,竟然能把整个中原武林迫至这种地步? 就在这一片难堪且难言的长久寂静中,只听 “砰“地一声巨响,一张檀木雕花桌子已然四分五裂,性格火爆的华山剑宗掌门已然第一个怒声开口道:“他南疆月宫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只是个偏安一隅的歪魔邪道,竟然还敢觊觎我中原武林?依老夫看,我们全力与他拼了就是!若是不尽快一雪八方风雨城此战的耻辱,我中原武林就真正颜面扫地了!” “华山掌门此言未免太过于轻巧了罢……”衡山剑派掌门脸色铁青地接口,他最得意的弟子“南吕”绣衣直指在此战中身死成仁,衡山剑派已然失去了朝歌夜弦楼十三绣衣直指的一席之地,而若是想要再培养出一个实力能入选朝歌夜弦楼的出色弟子,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再有此机缘。 并且若是别人也还就罢了,偏偏是素来与他不睦的华山剑宗掌门——不仅门下弟子洛翩衣在十三绣衣直指中位列“无射”,比他的得意弟子“黄吕”还高上一头,而且洛翩衣还极受十三绣衣直指之首的云破夜照顾,经常奉命坐镇苍云之巅享清福,杀人放火清剿敌寇之类的危险活计几乎全都轮不到她。如此一来,华山剑宗便相当于是坐稳了朝歌夜弦楼十三绣衣直指的位子,而凭借着与苍云之巅的这层关系,华山剑宗不知私底下比衡山剑派更能多捞多少好处。 思及此处,衡山剑派掌门更是满肚子的怨怼,不阴不阳地出言讥讽道:“毕竟洛侄女整日里都坐镇在苍云之巅,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既不用抛头露面刀尖上打滚,又不用似其他绣衣直指一般经历生死存亡的险境,又哪里真正晓得江湖的残酷?但是老夫私以为,洛侄女且先不论,她的师父至少应该还是有些见识的,怎么说出来的话竟是如此天真可笑?” “放你奶奶的狗屁!” 华山剑宗的掌门尚未来得及出言,江西叶家的家主已然冷笑着反击道:“我儿子叶老七可不是你门下“黄吕”那个短命鬼!只要我儿子老七还活得好好的,什么时候轮得到我七儿媳妇去抛头露面?!还想让我儿媳妇去经历什么生死存亡……我呸!活该你个老匹夫前年死孙子!” 自从一年前洛翩衣在苍云之巅嫁给了叶老七,华山剑宗掌门与江西叶家家主这两个死对头慑于主婚人萧易寒的威压,便只能极不痛快地当场握手言和,但饶是如此,二人在婚宴上也依旧差点打起来。从此以后,话不投机半句多,眼不见心不烦,除了参加浮生殿宴饮时被迫见面,二人皆是恨不得离对方越远越好,完全是一副老死都不相往来的架势。 如今听得叶家家主骤然出头替自己骂得这般痛快,华山掌门也不禁心中一喜,只觉得头一次看这姓叶的老匹夫如此顺眼,当下抚掌笑道:妙极!妙极!前年死孙子,今年死弟子……昔日姓阮的那狂人不过也只有青白眼看人之论,比起如今的衡山剑派掌门,实所不能至也!” 衡山剑派掌门听他二人一唱一和,早已是气得七窍生烟,一张铁青色的脸更是青得发黑——他前年因不满于自己儿媳出身低微,时时处处白眼相加,后来更是硬逼着儿媳去做那些砍柴挑水的粗重活计,美名其曰修身养性。却没想到,当时儿媳已有了一个月身孕,劳累过度之下,竟是导致流产,以至于让他白白痛失了一个大好孙子。他儿子亦是心中愤恨,直到今日都不愿理他。如今大庭广众的,被叶家家主揪住此事狠狠踩了痛脚,他怒不可遏之下,当场便要发作。 “够了!” 太原李家家主沉着脸喝止了即将爆发的冲突。李家家主的独子在朝歌夜弦楼十三绣衣直指中名列“太簇”第二,地位仅次于云破夜,更兼之每年太原李家都稳列十三绣衣直指之中,因此太原李家家主开口,在众人心中毫无疑问是极有分量的。此刻太原李家家主环视众人,冷着脸沉声道:“各位掌门家主近日不约而同地相继赶赴苍云之巅,其中目的不用我说,只怕大家也都是心知肚明:萧盟主如今已是时日无多,病重之下亦早已无力理事,因此商议下任盟主人选势在必行!但是如今八方风雨城一战出乎意料地惨败,已是让我中原武林脸面尽失,几位再如此当众吵闹不休,若让月宫看了去,岂不是更坠了我中原武林的脸面?!” “李家家主所言甚是。”幽州白家家主当即出言附和,而幽州白家虽未有人入选朝歌夜弦楼十三绣衣直指,但是其子却位列六扇门三大统领之一,素来在江湖上享有声望,因此白家家主此刻从容不迫地朗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群龙不可一日无首。惟今最要紧的,便是与诸位掌门家主一起商议推选出下任盟主人选,如此才好让新盟主带领中原武林重振声威,一雪八方风雨城之耻,灭掉南疆月宫这一顽癣之患。” 此言一出,正中殿中各大掌门家主的隐秘心事,因此纷纷出言附和:“李家家主与白家家主所言甚是,推选新任盟主才是当务之急!” 然而就在各大掌门家长的这一片附和声中,忽然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冷笑了一声道:“如今外敌当前,你们这帮七尺男儿不想着如何抵御月宫,竟然是要先推举劳什子的新盟主?也是真真可笑至极!” 众人闻言皆是暗自皱眉,直朝着那女子的方向望去——只见殿后角落不起眼处,一个女子身着一袭刺金牡丹墨纱裙,一张薄如蝉翼的黑色绡纱遮住了她下半张脸,而那双本是妩媚动人的眼睛却是尽显刀锋般的冷漠孤傲。 太原李家家主虽亦是面上不喜,但是见了她的打扮,却似是心中着实忌惮她的身份,因此依然朝她抱拳一礼道:“原来是蜀中唐门的掌事人唐四小姐……不过在下素闻蜀中唐门不甚问外事,连每年黄金台的群英大会都不怎么不愿意参与,如今又是什么风把唐四小姐给吹来了?敢问唐老太太身体可还康健?唐二老爷与唐三少爷可已回归唐门了?唐五郎君、唐六姑娘与唐七公子如今可都还好?” 他言辞虽谦恭有礼,但是语意却是挑明了蜀中唐门没资格置喙此间事,也让唐四小姐不要多管闲事。 “老太太她身体好得很,我二伯三哥不急着回来,五弟六妹七妹他们也不劳您多费心。”唐四小姐语气淡淡地道:“我蜀中唐门在众位眼里,只怕和南疆月宫一样,不过也只是个偏安一隅的邪魔外道……但如今各位掌门家主都风里雨里往苍云之巅跑,我家老太太听闻动静心中挂念,我也只得遂她老人家的意,不得不跟着来跑上这一遭……如今一瞧之下,我倒也着实觉得十分有趣:怎么萧盟主还什么话都还没传,诸位倒是先十分自觉地讨论起新任盟主归属了?” 各大掌门家主闻言,面上皆是不善,太原李家家主的脸色亦是愈发阴沉起来——听这位唐四小姐的话中之意,蜀中唐门大抵也是闻风而动,想要彻底搅动起这一摊浑水,趁此变天之时分上一杯羹了。 纵然平素里再一副高高在上的清高模样,但在□□裸的权利诱惑前,难道还有哪一股江湖势力会真正无动于衷么? 江湖中绝大多数的势力倾轧,莫不是如此。 “唐四小姐说得极是!” 听到了此处,早已被迫憋闷了许久的华山剑宗掌门终于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环视着众人怒声道:“明明萧盟主都还没有发话,你们倒是好……竟是先自行推举起新盟主了?就算是退一万步讲,云三公子目前正奉命代掌浮生烟雨阁,他也就是名正言顺的代盟主,此等重大事情,你们竟是连知会云三公子一声都不曾,却是要把萧盟主的脸面置于何地?!” 如此质问之下,浮生殿中各大掌门家主皆是神色微妙,缄口不言。无人附和,亦无人反驳,明显都是隔岸观火各怀心事。 到了最后,竟是叶家家主终归看不过眼,别过脸不去看华山剑宗掌门,清咳了一声给死对头台阶下,道:“咳咳……此言也是有理……云三公子如今正代掌浮生烟雨阁,也算是名正言顺的代盟主,因此推举新盟主之事完全可以暂缓……” “暂缓?如何暂缓?!”太原李家家主却是当即冷笑着打断了叶家家主的话,指着战报义正辞严地怒声道:“八方风雨城一战失利,完全是云破夜处事不力之责!此刻不追究他的责任已是难以服众,难道诸位还愿让一个如此失职之人,继续代掌浮生烟雨阁么!” 此言一出,当即有数个掌门家主随声附和称是,直与刚刚无人出言鸦雀无声的情状对比鲜明至极。 叶家家主见太原李家家主如此振振有词,还欲借八方风雨城战败一事向云破夜发难,心中亦是不禁动了真火气,当下冷笑着道:“李家家主说得倒是十分慷慨……既然云三公子如此处事不力,当不了这暂代盟主,那难道李家家主你上位当盟主,就一定能把月宫打得满地找牙么?!” 此刻,一直冷眼旁观不动声色的唐四小姐微微一笑,似是唯恐天下不乱,淡淡接口道:“我看不一定。” 太原李家家主闻言顿时便寒了脸色——看来,这些顽固不化的人是打定了主意要让他下不来台,不让他顺心如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