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奔雷营,天色将晚,两人今天的任务完成。秦戍安排了一队虎贲卫在奔雷营外埋伏,这一队皆是精锐,分散开来埋伏观察,整个人融进了树林里,一丈内都不一定看得清人。按奔雷营兵制,今日不换防,应当无人出营。但是他猜极大可能会有人把他今日作为传递出去,所以安排虎贲卫埋伏,不抓人,只看是什么人往外传递消息,又传给了谁。 丘亦云把目光从四散开的虎贲卫上收回来,一扬马鞭,身下坐骑撒开蹄子往前奔去,她一手牵住缰绳,回头朝秦戍扬声说道:“秦将军,赛一场如何?” 秦戍闻声一夹马腹,手中马鞭一甩,立刻就追了上去。 风扬起丘亦云的长发,在夕阳余晖下被镀上了一层金边,肆意、张扬、又温柔。秦戍的马叫做猎风,是他在北疆时亲自从草原上套回来的千里神驹,陪他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又陪他回归京城直到如今。以猎风的脚程,真放开来跑立刻就能超过丘亦云的马,但是秦戍始终保持着落后半个马身的距离坠在后面,不急不缓。 他知道丘亦云不是无故要赛马。 野外,林间,青草连片,烈日西沉,纵马飞驰,固然有其中难以比拟的快意,但是丘亦云却不像是单纯找乐子。 果然,待两人把随从远远甩在了身后,丘亦云渐渐放慢了马速,直至两人在渭水河畔停了下来。 下了马来,丘亦云把手中马鞭别在腰间,转身问道:“秦将军,我有一件事,想请将军如实告知。” “请讲。” “四营中可能混入了大衍教徒一事,将军是借名还是查有实据?”丘亦云的目光锁住他双眼,好似这样就能防范对方说谎一般。 “并无实据,不过是戍之担忧罢了。” 丘亦云闻言点头,却仍没有移开目光,而是继续问道:“埋伏的虎贲卫,若是截获消息,还会再把消息照原样传出去吗?” “会。” 丘亦云闻言松了一口气,收回目光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两人立在河堤之上,看着最后一丝光亮被大地吸尽。河岸边的农户家中亮起微黄的光,时间都仿佛为之停驻,两人皆是沉默。直到马蹄声越来越近,秦戍才又开口:“戍有需要查的事,但绝不会以十万将士的性命做赌注。” 丘亦云转头看他,黑暗中点了点头。 云朵游走,露出被遮住的月亮。月光洒落大地,照亮河畔相伴而立的两人。侍卫、随从们追了上来,秦戍打了一个唿哨,在河边吃草的猎风甩了甩头跑回来,丘亦云的马也跟在后面跑了过来。 两人上马,与随从一同回城。这一次丘亦云安了心。今日她和秦戍在奔雷营的作为若是传了出去,自然会让一些人放低对秦戍的警惕之心,但是若有大衍教余孽混在其他三营,那么她作为丘家人的出场,则会引动难以估量的后果。 或许这些人会跑,或许这些人会设计袭击她,或许他们会以军营将士的性命献祭,完成他们当初未完成的使命。秦戍敢让消息这么传出去,她相信他还是心中有数的,他说不会以十万将士的性命做赌,她信他。 丘亦云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自白自己的价值取舍。他们好像只是一起看了趟日落,但是又好像走近了很多。 他说他有要知道的事,丘亦云到家了还在想会是什么事。 想了想并没有什么确定的猜想,她这才发现,她其实真的不了解秦戍其人。回京之前,玉面阎罗的名声早就如雷贯耳。他是大乾新一代战神,令敌军闻风丧胆,令百姓安居乐业,不愧靖安侯为他取的字——安城。 那时候她没见过他,他在她的印象里不过是一个苍白的符号。回京第一天在宫里遇见,他的容貌、气度、胆识,还有执(呆)拗(傻)都让她对他的印象丰富了起来。之后他总是找机会在她面前出现,但是一回忆才发现,她对他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了解。 不如……为他,算一卦? 丘亦云亲自收拾了卦桌。她有时演算到一半的卦象就放在那,所以从不让侍女收拾,一切亲力亲为,这时收拾出来想要为秦戍占卜。 静坐冥想,焚香净手。 最后,坐了片刻,她默默端起一旁的花茶喝了,然后起身,吹灯,回房,躺好睡了过去。 还是没有起卦,她几次抬起手,都放了回去。若是算出来什么,她不一定希望知道。若是算不出来……那可就乐大发了……算不出的卦,要么道行不到家,要么所问之事穷天地造化,要么就是所问之人是起卦者的至亲。 所以说,算出来麻烦,算不出来更麻烦,还是不算了。 昨天觉得复杂的问题,今天照样复杂,丘亦云心态倒是调整得很好,没一会就沉沉睡了过去,一点都不烦恼。 一夜无梦,醒来一看窗外正下着小雨,洗漱穿戴,用过早饭,没多久秦戍就来了。拜这天气所赐,今日两人坐的马车,到了天武营,秦戍亲自扶丘亦云下车,又亲自为她执伞,那效果比昨天还强了数倍。 路上秦戍已经把昨夜虎贲卫的发现如实告知丘亦云,昨夜果然有人偷偷出营。虎贲卫悄悄跟随,目睹那人和人接头,说了白日秦戍巡营的事,又说了奔雷营将士的反应,这才小心翼翼折返营中。虎贲卫又跟着那接头人一路到了天武营外,眼看着他潜了进去。 “大活人说跑出来就跑出来,看来是要整顿了,秦将军,看来陛下所托之事重大。”当时丘亦云这样点评。 两人被天武营诸将领迎进营中,放眼望去军容整肃,无随意言语或行走之人。虽然将士们都盯着秦戍和丘亦云看,那目光也不甚欢迎和友善,但并没有人失礼。 “末将参见大统领。”进了中军大堂,天武营主将主动拜见秦戍。 “冯将军不必多礼。” 这位主将冯将军又继续介绍了天武营几位主要将官,接着就向秦戍汇报了天武营的基本情况。冯将军一开始说这些,丘亦云就起身往外走,说四处看看。其实她并未走远,仍分神在听堂中动静,那一套君子之道在她那不太行得通。她觉得有必要了解所以听了,她觉得有必要为冯将军留面子所以出来了,在她看来,这两者并不冲突。 但是冯将军只是汇报人数、军营编制情况,还有一些日常操练的情况,没有听到什么她需要的东西。 丘亦云撑着纸扇站在雨中,伸手接一握无根水,浅浅尝了一口。甘甜、带着些微咸味,尝不出什么异常。所谓无根水,指的是未落地的天降之水,如未落地的雨水、朝露、积雪等。天降之水都来自大地,若一地有重大灾厄,那么无根水也会变得酸中带苦。 尝完了无根水,丘亦云离开中军大堂附近,往这座军事堡垒的其他地方走去。 她一路走得很慢,对迎上来的各色目光视若无睹,只是细心查看。夏雨来势总是难以预料,前一刻还是细雨绵绵,顷刻间便雨若瓢泼,随着一声惊雷响起,丘亦云袖中灵蝶振翅而出,欢快的落在她肩上,翅膀扇得像一个激动的孩童。 “现在可不能出去玩,小蝶乖乖的。”丘亦云轻声哄道,身处手指和灵蝶的一对触角碰在一起。 天武营看到这一幕的将士尽皆侧目,一个年轻小将顶着雨跑近了来问:“这蝴蝶是纸做的吗?” 丘亦云点点头。 那小将露出惊讶不敢置信的神情,看了看丘亦云肩膀上的灵蝶,倒退着跑走了。 走了一圈,丘亦云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秦戍这回看起来正常了些,正由冯将军等一干人等陪着,在校场考校士兵们。 但丘亦云一出现,前一瞬还正常的秦将军,立刻就迎上去接过了她手中的纸扇。丘亦云心想,好家伙,再这么来两趟,她的头衔就可以彻底丰富起来了。兵者,国之大事,祸乱军营,那她就可以是妖道、妖女,这罪名,难得也易得,就看这些人自己怎么想了。 “秦将军,我只有一个问题。”两人共撑一伞,站在人群外看军士对练,丘亦云轻声问道。 秦戍侧头看她,目光都在邀请她交流。 “我昨天算是‘妖道’,今天是演‘妖女’?” 一挑眉,丘亦云嘴角噙笑看向秦戍,两人对视,俱都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