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到现在,苏晨真是万分后悔。她其实一开始就想撤了的。只是见梁晖仍一个人在那泡茶倒茶,觉得就这么晾着实在不忍。 而梁晖呢,自然是看出她不喜欢茶的,而且是不会品茶的,可又坚守在原地,他还不好劝别人“别喝了”,一时也觉得无奈又好笑。又不知该找什么话题,于是他便继续勤勤恳恳地奉茶,苏晨继续乖乖巧巧地啜茶…… 于是因为她的“善良”,她终于知道什么叫“饮水饱”。苏晨想这要是酒,明天的婚礼自己就要躺着出席了。 终于要开席入座,一行人走下楼。苏晨走在中间,打了一个不甚响亮的饱嗝,嘴里回荡的都是茶香,真是妙不可闻啊。 茶喝多了的直接后果是,本来应该饱食一顿的迟到晚餐,苏晨觉得自己被水了,战斗力低得自己都想哭泣,她可是啃了一路面包的人,比谁都需要五谷杂粮的喂养,明明还想吃的,可是吃不下了……苏晨已经预见性地想,到了晚上排空了水,肯定会饿得睡不着的。 下楼先去见了玉米的爸妈和几个堂叔伯,没想到玉米爸爸还记得苏晨,而且竟然还认识苏晨的爸爸。苏晨礼貌地笑笑,为人所知,不知是祸事还是幸事? 苏晨和玉米坐的这一桌还坐了玉米的一些婆家人,他们都热情地问候了小姐妹们,苏晨偷偷向玉米打听这几人的亲疏关系,玉米在她耳边一一作答:这是梁亦他大伯、他堂妹、他表妹…… 最后,玉米还不忘嘱咐道:“吃好喝好,别客气,你在火车上肯定没有好好吃饭。” 苏晨“一腹苦水”地笑着点点头。 实为夜宵的晚饭之后,小姐妹们又上楼烤了一阵电火炉。因为寒冷太刺骨,当日后苏晨回想起这几天时,印象里几乎都跟火有关。 梁亦招待完几桌客人后才能玉米她们几个去酒店。她们要在那儿住一晚。玉米家在外地,新郎明天将直接从酒店接人。 梁亦帮着玉米收拾东西,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随后领着小姐妹们下楼。一行人下到一楼大厅时,那里还坐着两三个“酒缸子”。苏晨看到了梁晖,他正夺过他爸手里的碗,重重地放回桌上,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怒气,不由分说地扛了老人一半的肩,想要将其扶走。 喝醉酒的人像一块蓄满了水的沉重抹布,完全无意识可言,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梁晖的身上。老人体形敦厚,少说也得一百五、六十斤。他爸身体踉跄间,梁晖也被拽得有些被动。甚至,有些狼狈。 苏晨见不得人醉成一滩烂泥的样子,她不难过,只是难受。难过是为别人,难受是为自己。 老人不知怎么的就从梁晖的肩头滑了下来,梁晖只得拜托旁的人帮忙扶上去。梁亦上前帮忙,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人架起来。玉米苏晨她们只得在一旁候着。 梁亦大姐见着她们,问:“要出发了吗?” 玉米点头,“嗯,等梁亦。” “大伯又喝太多酒了。”她看着那醉成一摊的人,一脸鄙夷,又扭头看了一圈,“你爸他们呢?” 玉米答:“喝多了,在楼上休息呢。” “那就好。东西都带齐了吧?” 苏晨看着大姐转眼间又和颜悦色,暗暗叫奇。 玉米回带齐了。 另一端那几人,正商量着搬运的形式。 最后,梁晖说:“把他扶到我背上。” 梁亦犹豫了,“这怎么可以?你行吗?” “可以,放吧。”梁晖坚持。 最后没法,梁晖是将他爸背走的,一手绕过他爸的一条腿,因为担心老人无知觉地后仰,他把腰弯得很低很低。苏晨觉得他像背着一个小孩,一个几乎和自己体重持平的小孩。 在场的其他亲戚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不感到惊讶也不至于冷漠,似乎愤怒在很早的时候就对这个冥顽不灵的人失效了,他们有的只是无奈和可怜。 梁晖因为承重而微微弓着背,苏晨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是否恼怒?是否鄙夷?是否难为情?苏晨不得而知。 在迈过门槛时,梁晖大约扫到一个影子,可又辨别不出前方是谁,声音因低着喉而略显压抑,“借让。” 就在那一刻,苏晨莫名地心揪了一下。 那人让了路,退到一旁,毫不掩饰地打量了这对父子。 苏晨却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偏过脸去。 她突然在这时候不合时宜地想起他斟茶、喝茶的样子,苏晨总觉得那个时候的他将茶喝出了酒的味道。 苏晨回过神来时,梁家两兄弟已经走远了。 “走吧,走吧。”玉米扯了扯略显呆滞的苏晨。几个人走向停靠在长廊边上的另一辆车子。 梁亦把人送到后没再逗留,他已经猜到女孩们好久没见,肯定有很多体己话要聊,而且也的确听闻了一些她们的计划,所以不得不对玉米三令五申:“真的不能通宵,你想象不到明天一天敬酒走动有多累,今晚一定一定好好休息。”说完又觉得只跟玉米说完全不起效用,于是半是商量半是恳求地对其余人说:“千万不能让她熬夜。” 女孩子自然满口答应。大家当然没那么老实。 第二天是正式的婚礼,接亲的时间选在清晨四点半,据说这是拿二人的生辰八字算出来的吉时吉辰。梁亦将人送到的时候已将近十二点,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担心玉米休息不好的原因。反正没几个小时,她们干脆熬夜聊天是极有可能的…… 梁亦订了两间双人房,不过,最后五个人都攒到一间房里,苏晨和玉米躺一床。开了空调制热,埋进被窝,还是觉得冷。 苏晨看着身旁的人感慨:“知道吗?你是我的朋友里第一个结婚的。” 玉米一脸惊讶:“不是吧?” “我是说朋友,同学的话不算。好多小学同学都二胎了。”苏晨又说,“以前去喝别人喜酒,请柬上都写着‘全家同临’,这次是我第一次以我苏晨个人的名义参加婚礼,是你的婚礼,请柬上我的名字还是你写的……话说回来,你的字这么多年还是一丁点没变啊。” 玉米看着她笑,问其他人,“她今晚是不是趁人不注意偷偷喝酒了?” 众人摇头。 “那是你们灌她酒了?” 众人也摇头。 酒没喝,茶倒是喝了不少。 苏晨苦笑不得,“我在跟你很认真地说话!” “好好好,别吼别吼,”玉米举手投降,“我耳朵在这儿,在这儿,你说你说。” 苏晨上下打量着她,“你为什么这么着急结婚?你是不是……” “不是!”这个怀疑已经把玉米逼得条件反射了。 “那是为什么?” “妹妹,我也不小了喂。你忘了?我上学晚,比你还长两岁呢,眼看着就奔三了呀。” 苏晨默默消化了一下,“舍不得。” 她这幅样子惹得玉米一笑:“再说,梁亦比我还大五岁,今年都三十了。他家里比我还急,催得紧,既然确认了,那就定下来呗。” “就这样?” 玉米轻松地肯定:“嗯哼。” “哦,不行,我还是得缓缓。” 林雅佳在一旁准备严刑逼供:“你可瞒我们太多事了,今晚得给我们好好交代不可。” 王之慧也帮腔:“对,你是别想睡了。” 玉米大惊失色,“之慧,怎么连你也变了。” 堂妹思思安静地躺着被子里,看姐姐们嬉笑打闹。 玉米仿佛抓到了一线生机:“思思,快过来帮帮你姐。” 思思很为难地摇头。 林雅佳也制止:“别过来,你打不过我们,小心被我们打。” 思思:“……” 三个人齐力用棉被将玉米个五花大绑。 “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呢?” “我觉得有点冷。”之慧说。 玉米乐:“我觉得热。” 三个人异口同声:“废话!” 苏晨使坏地摘下自己的围巾,挂到玉米头上,充当黄灿灿的玉米穗。 “来来来,拍照留念!”林雅佳举着自拍杆在前面寻找最佳角度。 “你们!”玉米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好了,现在,我们玩一个游戏,叫做‘有问必答’,回答不出来可是有惩罚的哦。” “什么惩罚?” “这个……这个,看心情而定,详情参考我们对你的回答的满意程度。” “呵呵呵。”玉米皮笑肉不笑,“老娘今日落到你们手里,要杀要剐请便。” …… 她们如愿以偿地聊了一整晚。 除了聊他俩的爱情故事,玉米还想起了晚上在大厅看到的那一幕,加上两兄弟关系要好,玉米对梁晖的身世也是唏嘘不已,于是聊着聊着,便说起了梁晖的故事。 “梁亦告诉我,亲戚们背地里都说大伯,”玉米慎之又慎,“说大伯‘丢人现眼’,所以他哥给家里汇钱,但已经有好几年没回来了。” 苏晨想起梁晖在车上说他好久没回来了,不由得失神片刻。 “梁亦说,伯父很早之前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嗜酒如命,家里有点钱就拿去买酒,全不管那兄妹俩。所以他堂哥和堂妹在我们家待的时间都比在自家待的时间长,梁亦和他哥关系很好,可能因为经历比较像吧。他经常替他哥可惜,说他哥小时候多么聪明,就是让大伯给拖累了。” “梁晖他妈妈就不管吗?” 玉米叹了口气,“他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也受了不少气吧,不过她是因为生病去世的。” “伯母不在之后,梁晖就性情大变了,逃课,不服管,脾气也很坏。伯父更是不管他,后来他高中没念完就辍学去打工了,供他妹妹读完了大学。他妹妹现在是个幼师。” 几个人静静听着。 “梁亦说,现在想起来,他哥能活这么大,完全就是个奇迹啊。” “他走的那天闹得很大,险些要父子关系决裂。族里的长辈把他抓回来,说不能丢下你父亲不管,要走可以,那就当着几个长辈的面发誓,立下字据,说定不忘父母恩,以后会赡养老父亲之类的。最后还在地上立了两百多块砖,叫他跪着走过去,以示惩戒。” “他哥硬生生地咬牙忍下来,爬完,膝盖还流着血,就走了。” 女孩心软,听完都心疼不已。 苏晨仿佛看到少年人那隐忍又坚硬的自尊,那得是多犟的性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