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人……苏晨坎坷地咽了口水,脸上就算没起火也差不多了。 姑娘家家哪里禁得住父老乡亲们这么明目张胆的打量,没一会儿就败下阵来,一张张小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有两桌像是要散席的样子,正在收拾碗碟的梁亦的大姐很快发现了这几个新鲜的来客,吩咐玉米先将他们带上楼,放好包,喝杯茶歇会儿,再下来就可以开宴了。 苏晨不知道这边是什么叫法,在家乡,婚礼的前一晚一般叫做“筹礼”。玉米没细究,说“大概也就是咱们说的那个意思。”筹礼,顾名思义,就是筹集礼品,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接风之类的。 玉米和梁亦的喜宴只在男方家办,没去酒店,叫的远近亲戚来帮忙。很传统,很淳朴,也很原始,就像苏晨小时候在乡下吃过的那些酒席。 玉米带她们上楼。二楼原来就有几个人。苏晨这才第一次看到了梁亦真人,长相普通但好在干净清爽,给人一种本分可靠的感觉,玉米说他“长得很有安全感”、“不像是贼会惦记的模样”。剩下的两个是他朋友,梁亦一一给做了介绍,玉米也从善如流地分别介绍了几位小姐妹。 “哟,嫂子,你这是从哪里请来的这一票美女?” 第一个说话青年被使劲拍了下肩,“你小子!是不是后悔婚结早了?” “哼,说得好像你有机会似的。你儿子的百日酒要不要请这几个美女去啊?” …… 几个女孩自然是说不过他俩的,多数时间都在笑。 听她们喊冷,梁亦不知从什么地方抱出一个风扇外形的“小太阳”烤火炉,用抹布擦了擦灰,插上电,几个女孩二话不说围过去,觉得就算是熊掌鱼翅什么的统统可以靠后了。 楼下有人喊,梁亦还得去安排主持,嘱咐几个哥们好好招待客人,临走还把堂哥给叫来了, “这梁晖,我哥。听说今晚司机当得欠火候啊,怎么也得沏几杯茶给姑娘们赔礼谢罪吧。”说完便下楼了。 苏晨对玉米挤眉弄眼:“不错,还挺能来事。” 玉米笑着,“嗯,家里很多事都是他决定,爸和姐都喜欢听他的。别人家娶媳妇都是家里给操持,他跟亲力亲为差不多了。” “心疼啦?”林雅佳凑上前,“这才是名副其实地娶老婆。” 玉米笑着掐了她一把。 “别担心他,就算趴下了那也是乐趴下,不是累趴的。”梁亦的两朋友也笑。 安静的只有梁晖,他倒很当一回事,认认真真在矮几上烧水,泡起茶来。 有板有眼,还真挺像那么回事。苏晨看了几眼就陪着思思去洗手间清理下。 大家围着矮几坐成一圈,位置不太够,一旁间或站着人,随意地聊着。女孩们起先有些拘谨,多是玉米在中间做桥梁作用,后来也就聊开了。又过了一会儿,苏晨陪思思整理完了从洗手间出来。 她回到人群中看到的第一眼,就是梁晖端端正正泡茶的模样,举手投足间气定神闲,风轻云淡,腔调十足。 如果说看着他开车的模样就想到窗外尘土飞扬的话,那看到他沏茶,大概会相信方圆几里都会飘满茶香。他手法娴熟,行动间是道不尽的慵懒闲适,平静淡然中又带着些运筹帷幄。 苏晨以为大姐那句“喝茶歇会儿”就是句客气话而已,自己家乡并没有喝茶的习惯,如果请人进屋“喝茶”那大概会直接上各种零嘴小吃吧…… 苏晨寻了个空位坐下。她从没这么郑重地喝过茶。可以说,她几乎不喝茶,要喝也是贪快用茶包,三秒成就一杯茶。她也品不出茶,再怎么心血来潮也没想过用一整套的茶具来泡茶,一看到茶具,她脑海几乎是立即闪过两个词:“繁琐”、“耗时”。 但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梁晖,却让她移不开眼睛。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就外形来说,他完全不像是会坐在那里的人,他甚至不像会跟水有任何关系,从他一开始出现,苏晨就觉得他是干燥的,但此时此刻,好像又没有任何人比他更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举着壶斟着茶,浸在氤氲水汽中。 苏晨忽然很想尝尝那杯茶的味道。 堂哥将第一道撇去,接着一小杯一小杯地依次满上。 “这儿有喝茶的讲究?”苏晨问。 堂哥点点头,手上依旧行云流水。 “梁亦也爱喝茶。”玉米说。 纷纷举起杯,连梁亦的两个朋友都显出了难得的认真。 梁晖奉茶一丝不苟,看到哪位喝完了,就立马满上。苏晨觉得这个样子很有意思,看着看着又感觉莫名的压力。 苏晨碰到杯壁,烫手,她决定先放下。 “跟咱们那很不一样,哈?”林雅佳感慨。 玉米点了点头,玉米跟她一样,不喝茶。几个小姐妹来自同个地方,在喝茶喜好方面呈现出了默契——不感兴趣。她们觉得现在就是在喝有了一些浓度的水而已。 “那平时梁亦喝茶的时候,你在干嘛?”苏晨重又拿起杯,水温刚能入口。 “吃零食啊。”玉米回答得十分坦荡。 林雅佳对苏晨:“……你就不该多此一问的。” 苏晨无奈摇头,可不是,这简直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 “梁亦骗我说喝茶能减肥,亏他想得出来。” 苏晨叹了口气,“他没骗你,这是真的。” 玉米妥协,“……可我还是办不到。” 玉米没喝两杯就下楼去帮手了。思思喝了一杯便跑去小太阳边上专注地烤火了。多热的茶也没有火炉魅力大呀,王之慧和林雅佳很快也过去了,两个小青年也慢慢放下杯子。 矮桌上,茶盏上的淡白热气飘到虚空中,渐渐消散。 “平时喝茶吗?”梁晖问道。 苏晨摇摇头,实话实说,“几乎不喝。” 梁晖点点头,将桌上的大盘零食推得更近她一些,里面是盐水花生、瓜子和饼干。 “喝茶的时候可以吃零食吗?”苏晨睁大眼,她虽不懂茶,但直觉里觉得喝茶不是喝粥,不需要那些个下饭菜,这就像正餐的时候不吃薯片一个道理。 “也讲究,也不讲究。” 苏晨郁闷,这到底是让她吃还是不吃? “吃点水果?”梁晖眼睛又扫到另一盘的橘子上,他是真心感觉到这些孩子都不爱喝茶,既然如此,何必强求。 苏晨差不多要瞪他了。 “别勉强,请随意。”梁晖一脸的坦率诚恳。 苏晨却觉得自己好像被鄙视了。这种感觉大概相当于拿到一份一百分制的试题,老师却跟她说“你拿到五十分就可以了。”这有点欺负人。 苏晨觉得茶真是一种很玄的东西,明明就是把茶多酚、生物碱以及各种氨基酸泡在水里,不明白为什么能弄出那么多条条道道来呢?她觉得自己缺少某种气质,以至于完全不能理解这里头的道理。 就喝茶来讲,不用梁晖点明,苏晨都觉得自己的喝法有点暴殄天物了,一道儿道三四道的细微差异在哪里她更是云山雾绕。 而她迟迟不放下手中茶杯,并不是因为她决意想借此机会参悟茶道或贪杯贪恋男色,而是因为她害怕冷场害怕尴尬。 周围的人都散了,梁晖不为所动,还是专心致志地泡茶,泡了得有人喝吧,不然那多尴尬……谁知最后是苏晨把自己喝尴尬了。 大概是第五杯茶的时间,梁亦和玉米忙完之后又上楼来。 玉米的朋友里边,苏晨离得最远,也到得最晚。梁亦对她也最是好奇,诸多原因,比如玉米的许多朋友大都分布在南边,独独苏晨一人北上;玉米的朋友们互相打成一片,只有苏晨跟其他人一般,独独跟玉米要好;苏晨看似和气,但又有一股说不清的疏离…… 梁亦一来便问:“听玉米说,你在北京工作?我哥也在北京工作。你在北京哪个区?” 北京有两千多万人口,其中外来人口超过三分之一,而且就苏晨自己的亲身经验来说,她在京一年多碰上全是和她一样的外地人,而这些外地人来自五湖四海……所以,如果一个人说他在北京工作,本来也没那么稀奇的,但就是这一刻,苏晨觉得“梁晖也在北京工作”这件事有点新鲜了。 也许是因为他明知道苏晨在北京,却没有和梁亦他们一样表现出好奇?又或者是因为他在车上听了一路她对北京的气候、交通、资源发表“高谈阔论”却毫无参与的热情?也许仅仅是出于她完完全全没想到? 苏晨不知道,她想把原因归结为信息不对称引起的不爽感。是的,一定是因为她对他的了解没有他对她的多,尽管这些了解都是玉米无意间透露的。没错,就是这样,而自己不过中了现代人常见的信息焦虑而已,苏晨想。 她看了梁晖一眼,语气早已恢复平静,“你也在北京?” 梁晖“嗯”了一声。 梁亦觉得奇怪:“你刚才没跟人家聊聊?” 这语意在苏晨听来真是尴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要聊什么呢,又或者全是自己想太多? 苏晨转而回答梁亦的问题,“我在海淀区。” “海淀区啊,”梁亦想了一阵,像是要知道大概位置似的一问:“哥,离你那儿近不近?” “不近。”梁晖看也没看他,专注地斟茶。 “北京太大了,就算同一个区,车程几个小时的都是有的。”苏晨突然想起几个同事间的调侃。 梁亦歪着头,觉得想的还是没有看地图来得直观,索性放下这个问题,“原来是这样。” 梁亦在两个人中间左右摆着头来回地问问题,让苏晨觉得说不出的怪异,但好在这个传声筒很快就不再理会一心奉茶的梁晖了。 梁亦又问回程的票买好了没有。 苏晨点头,“后天,你们婚礼一结束我就回去了。” 玉米觉得有些惋惜:“好不容易来一趟,要不玩几天再回去?” 苏晨:“得了吧,我请假,我们老大都快要掐死我了。我连年假都用上了,可见我比过年更爱你。”这次加上在路途上消耗的时间,苏晨一共请了七天。 苏晨又问玉米:“你们呢,什么时候回去?” “我们开车来的,几个小时就能到,什么时候回都可以。你们想玩,我们就多留几天,如果你们都走了,我们大概也很快走。” 在另一头避风烤火的林雅佳苦笑:“以后有机会再说吧,都要冷疯了,怎么玩?” 梁亦极力推荐道:“我们这儿有一座城楼,是个小景点。想去的话,明晚结束之后带你们去看看,夜景更好看。” 王之慧想了想:“你们去吧,我实在是怕冷,我想留下来烤火。” 林雅佳:“我也算了。” 玉米也不勉强:“明晚再说吧,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暖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