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洞天摄魂咒”，也是道术之中相当基础浅显、无人不会的咒语在举行祭祀仪式前被用于摄取魂魄的信念安抚灵物的情绪。颜宁稍一迟疑随即朗朗出口，也是熟极而流、毫不费力。果然，念了几句咒语之后，便见得眼前烟雾似的人影向内聚缩形象宛然鲜明活动起来幻影之中江罗稚嫩幼小的脸上双眼紧闭，呼吸匀长俨然是好梦正酣那团漆黑的身影则静静悬浮其上无论颜宁如何运足目力，都只看到一团深沉如墨的影子。

仙家在一旁凝神细看沉默片刻之后，忽然张口吹气鼓出一团小小的旋风直奔江罗的影子射去。飘在半空的影像竟然如同实物，被旋风吹得飞扬飘荡上下起伏仿佛一个惟妙惟肖的风筝，只是在这风筝身旁，却紧紧的跟着一团漆黑的浓墨那不知名的黑色身影紧随其后上下波动就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紧系在江罗身边分毫不能远离，却也一寸不能靠近。

“啊哈。”仙家喃喃道：“这可不是什么一般的货色……”

它张嘴吹气，操纵气流让那团漆黑的雾气上下翻滚，似乎是在仔细打量这团不知所以的黑影。良久后它终于点头，若有所思。

“这还真不是普通的角色。”仙家道，似乎是体谅到了颜宁的好奇心特意用了法术，在颜宁高声背诵咒文不得空闲时，它的喃喃自语仍然清晰明了，一字字送到颜宁耳朵中来：“虽然凭一段影像没法准确判断，但就形象而言，起码也是戾、瘴一类的东西。况且势头不善，对江罗可真是执念深重……”

古人编纂道书，命名各类鬼神妖灵，虽然不像现代网游一样搞个什么层次分明的等级制，但彼此之间的厉害强弱，也大致有个区分。其中，“戾”、“瘴”便专用于极为难缠的鬼怪这类东西的怨气深重之极，人力已经不可度化，法力随怨气激增，寻常法术也万难压制，对活人造成的损害，也就因此格外惨酷，几近十死无生。道书用“瘴”、“戾”来称呼，也就暗示这东西等同于天灾，沾上了就可以预备后事……不过也正由于此类鬼物怨气过于深重，元神飘散无依，思维中也仅剩报复活物的本能，只要能敬而远之、及时躲避，也能幸免于难。

但如果这种东西都起了执念……

“这玩意对江罗算是穷追不舍啊。”仙家缓缓道：“法咒召出的幻象，一举一动都对应元神的记忆。换言之，在江罗小的时候，无论这东西怎么动作，都能紧随其后，寸步不离……既然寸步不离哈，我倒想起来了！市曾经报告过几次幼儿元神不稳，天生开阴阳眼的案例，本来这也不算大事，小孩子性能通灵而已。只不过日后我翻看卷宗，找来找去居然没有找到江罗的名字。有原典日夜侵染，辨识鬼魂简直就是吃饭喝水一样自然，他小时候为什么没有开阴阳眼的记录？当时还以为是有人蓄意掩盖，现在看起来嘛如果有这种东西天天跟在身后，怨气所及弗远无届，哪里还有什么鬼魂敢来周围？”

它俨然是相通了什么紧要关节，刹那间吸气将两个人影拉到身边，左右拨动细细察看。颜宁终于由头至尾，背完了这篇洞天摄魂咒最后谢神的章节，往下一瞧便想开头发问，仙家却猛吹一口长气，发出满意的嘘声：

“果然如此。”

它将人影送远，啧啧出声：“无论怎么挑拨引诱，这黑影始终不能靠近江罗三尺之类，就算有再多怨毒执念，也是无计可施。不过原典居然有这样的威力……”

“什么威力？”

“什么威力？阁下没听过举头三尺么？”仙家抬起毛茸茸的面孔，向上望着颜宁：“举头三尺有神明，在道家的术语里，这个神明就不是外物之神，而是修行者实实在在，育养元丹、培植神识，千磨万练、龙虎交合，打磨出来的元神。元神生于玄窍内，是精粹无暇的人之本真，也是天然生发的清净本性，是剥离外扰后的心神魂魄。修道者练到极处，便能将千修万炼的元神离体出窍，常行于举头三尺之上。接下来只要婴儿产育，元婴脱胎，便能功行圆满，羽化飞升了。而在这举头三尺之内，元神护佑，功行自在，一切外邪均难入侵，道家呼为罡气”

颜宁抽了口冷气。

这么多年来，他并没有系统学过道家修仙的法门，所以什么“龙虎交合”、“胎儿产育”，几乎是半懂不懂。只大致听出来江罗或者说“原典”的本事似乎很厉害，在身体还极为幼小的时候，道行就已经离最终的“元婴”只有一步之遥。

只是嘛，无论“元婴”还是“元神”，对颜宁而言，都属于莫名其妙的道术名词，并不能激起格外强烈的情绪。

所以，现在的关键不在江罗的本事上。如果仔细想想，那么江罗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本事，那么这个已经成“瘴”、“戾”的鬼物却能穷追不舍，如影随形，而始终不被慑服驱逐，它又有什么法力呢？

当然，黑影再顽固不化，如蛆附骨，也始终不能越雷池半步，想必便是“举头三尺”的元神朗照，驱除外邪的法力周全严密，能够日日阻挡鬼物的觊觎。但以颜宁的见识也知道，道书中有所谓“术老勿用”的戒律。以同一种法门反复威慑一个鬼魂，重复运用同样的法力所谓“术老”，长此以往法术效力便会逐次衰减而鬼魂被震慑一次，怨气执念便加重一次，最终能摸清法术的虚实底细，乃至反制术者的法力……如果这个成瘴的鬼魂被江罗的元神反复压制，那么怨气日益增长，执念长久不退，最终会是什么结果？

仙家收回了目光，转头凝视漂浮的影像：“那么，“这个黑影，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