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家来的修士们忙忙碌碌地布置着塑形的场地,方才动手的文铭宇虽是沉着脸,却依旧仔细地用灵元温养着画下的阵纹。材料堆叠,祭台被有条不紊地搭建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属于自己的工作,没有人注意到站立在宫殿门前,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的两人。
于是,楚烨抬起头,看向沉默着立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殿中场景的那人:“先生,您是真的想留下来么?不为我的想法,仅是您自身的话,您会愿意活下来么?”他是想要让那人好好活下去,却从来,都不是为了让那人替自己卑微而龌龊的情感埋单,进而承受痛苦的。
都说“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先生为天下奔走了这么久,几次三番将自己的性命折了进去,现在有了机会,除了那点情情爱爱的私心,他其实,也只是想打破这个近乎荒谬的惯例,想让他的先生好好体会一下他治下的、属于他的、真正的盛世光景。
“我……”温庭湛的灵魂在光影交替间显得有些飘忽,对于生死,她其实,并不是很在意。温家已灭,连半点血脉都没能留下,曾经的挚友,也在时光中慢慢老去。
没有了见证者,没有了与世间的联系,没有了足够令她动用感情的羁绊,生又如何,死又如何?便是生,也不过是她与时光互相抛弃,换得自身独留世间,百无聊赖地活着;便是死,也不过是她成全了宿命轮回,依着规矩独归地府,从此六界再无此人。
温庭湛向是不信来生的,她看得很清楚,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洗去了记忆的魂魄便再也不是原先的人了。死后因果两不欠,便是魂魄的组成相同,也全然是个新的人了,她学不会纠缠,也学不会逼迫别人放弃新的开始,纠葛在原先的恩怨是非中。
既然知道她不再会是她,又何必为了这样无聊的机会,让他人付出什么代价?反正洗去记忆的都宛若白纸,既是如此,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的,黄泉路上这样铺天盖地的魂灵里,总能找出个代替她的角色,她又何苦为难自己呢。若是真这么久去了地府,不定那些成了阴兵的温家军该怎么心疼她呢,况还有温明瑞在,怕是几个时辰的说教都是小的。
实则不必,无论生死,于她,都不过云烟耳。
等她终于从浩渺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已经是大半个时辰时候了,鬼魂到底叹了口气,面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笑意。她一面应着文铭宇的要求,慢悠悠地向着阵法中心飘,一面极为淡然地回答了自家弟子的问题:“我实在无所谓,已经活了这样多的年岁了,再能活着,便是安享盛世,若是死了,也不见得会有所后悔。不过,若是你想,我便满足你的愿景罢了。”
答话的时候,温庭湛已经来到了战法的边沿,墨绿色的药汁流动在纹路上,次第落座的几人填充进去的灵元顺着药性明明灭灭着,柔和的光晕映亮了鬼魂半透明的身躯。楚烨看到他的先生安然地笑着,平和而安稳,丝毫不见凛冽之意,仿佛说着生死无悔的人从不是他。
玉白色的灵元引着药汁缓缓裹住了魂魄,那人按着文铭宇的说法,一步一步地向着阵法中心踱去。楚烨从侧面清晰地看到,他挂在嘴角的那一抹温润的笑意,像是漫步在午后的花园,甚至完全不需要灵元的牵引,也丝毫不见塑体时,因着骨骼血肉重生、经脉重铸,而产生的令人将近神智崩溃的苦痛。
这是温庭湛,这是镇远侯,这是这个世界百战不败的神。
药液一点点地漫上来,终于吞没了那人孤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