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着,乌云阵阵,空气阴冷而潮湿。马蹄阵阵,数千骑兵奔驰在官道上,众星拱月般拱卫着摄政王府的车驾。
云敖是在哪里都能忙起来的,车里支了小几,他便披着风氅在上面看折子。起先景姝还和云敖置气,心不在焉地翻着话本子,可总是听见云敖若有若无的低咳,就乱了一池心水。
直到云敖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喘,随后放下笔,疲惫地靠在迎枕上,景姝终是放不下心了:“王爷,”她唤他,怯怯地望着他,“可是哪里不舒服?”
“嗯。”云敖阖着眼应下了,“老毛病。”
景姝为难地环视四周,燎炉已经摆上了,银丝炭静静燃着,丝毫不起烟火:“要不要请太医进来看看?”
云敖清咳两声:“不必了。”
于是便又是长久的沉默。最后,景姝干巴巴开口道:“那臣妾为王爷将参茶煮上。”
景姝是想躲着云敖,可是人病了,她总不能还袖手看着。
云敖难受得紧了,一时顾不上应付她,只是点点头:“麻烦王妃了。”
锐痛在胸口游走,加上天气阴沉,早年在北疆留下的旧伤也一并叫嚣。刺骨的寒意由内而外迸发,像是要把血脉悉数割断。云敖抿着薄唇,正与这跗骨的寒凉抗衡,忽而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柔荑覆上自己的手。
他下意识要挣开:“手凉……”
“王爷再忍忍。”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极了当初她哄阿水的语气,“臣妾暖一暖就好了。”
像是在雪夜跋涉而遇篝火,寒意渐渐减轻,那深入骨髓的刺痛也随之慢慢消退。云敖稍稍恢复了几分意识,张开眼望着景姝:“凉不凉……”
景姝脸立刻红了,想把手抽走,却又挂心着他,只好扭过头避开他的注视:“没那么凉。”
见她一副小女儿的娇羞姿态,云敖笑着低咳:“对不起,吓到王妃了。”
“没有。”景姝嘴硬,声音却是颤的,“臣妾不怕。”
云敖放松了身子,不着力地靠在迎枕上,漫声道:“那王妃回过头来,”
景姝扭着头不肯。
“别置气了,好不好?”云敖只得温声哄着,“先前是我不对,我改。”
景姝反问道:“你错哪了?”
云敖一时收声。
前期他有意疏远了景姝,只是出于怀疑。可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云敖却也看出了小王妃的变化,她似乎真的和先前那个软弱的景姝不同了——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云敖突然道。
景姝身子一僵。云敖继续道:“负我的是景家,我不应迁怒你。”
终于,景姝转过头。她姣好的脸上已经是妆泪阑干,一双眼红着看向云敖,委屈,难过,防备,便悉数在这一望中了:“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被你抓回了帝都,又惹上一身腥……”
说到这,她哽咽更甚:“王爷还凶巴巴的!”
“是我不对,”云敖温柔地应下了,“我也不应该怀疑你。”
他这样坦诚,反而惹得景姝不好意思了。毕竟是原主对不起云敖在先,他有几分防备,也是情理之中。见景姝的目光软了下来,云敖笑着拿袖角去擦她眼角的泪痕:“现在说开了,心里是不是好受了?”
景姝红着脸地点点头,往云敖身边挪了挪,小声道:“那就和好吧……”
她说得像是小孩子家家酒似的,阴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云敖鲜少见到她柔软的一面,很是开怀,也有意逗她:“那以后不许生我的气了。”
景姝点点头。云敖顺势执起她的手,“拉钩。”
上次说这话时,他们似乎还在千里之外的伏元,眼睛澄澈如镜的阿水勾着她的小指,信誓旦旦道,“我与姝儿,永不离分。”
不过是半月之前的事情,景姝只觉遥远得恍若隔世。这次,她没有再乖乖勾上去:“我生不生气,取决于王爷的表现。”
“王妃教训的是,”云敖笑着应下,“臣必当谨言慎行。”
……
从帝都道两江道,快马加鞭大约需要三日。考虑到云敖的身体状况,便有意放慢了速度,当日傍晚时,差不多歇在若水城的行辕。
若水是座不大的城池,盛产一种名作“金鳞”的白茶,除此之外算得上默默无闻,鲜少有朝中要员驾临。
若水郡守早已带着人候在城门之外,是个年轻人,谨慎得过头,马车还未停稳,云皎便听到他一把打颤的嗓子:“臣,若水郡守张之和,恭迎襄王千岁!”
云敖不语,待亲兵摆好脚踏、打起帘儿,方悠悠道:“平身吧。”
“谢王爷!”张之和惶惶地站起身,不敢抬头,便看一双墨色织金的云头官靴当先落在脚踏上,随后是翻飞着蟒纹的膝褆,最后是一双金线穿了东珠的岐头履。
这是带了女眷。他愈发不敢抬头,谦卑地弓着腰:“请王爷移驾正殿。”
云敖应下了,牵着景姝的手往里走。景姝虽纳闷他为何不等后面的云渺,却也乖乖跟着他进了行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