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虽然也是杂姓,但是好歹在这夯吉村还有几个亲眷,袁富贵可是独独的就他一家人;要是他把事情说了,峒主大人判赔判罚的是容易,可是等峒主大人一走,苗有银家里会放过他?
他家里就他一个成年男人,婆娘是个女人,平常身子也不算好,下面还两个儿女都是小萝卜丁,哪里防得住苗有银家的报复?
不说别的,就是苗有银家里那两个孙子,借着小孩子玩闹的由头把他那唯一的小儿子给打伤了哪儿,就是苗有银家肯赔银子,也抵不上他那块心头肉啊!
这么一想,袁富贵刚要冒出来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滕玉屏见袁富贵抬了头,还以为他要说话呢,没想到这人又把头低了下去,眉头不由皱了皱,直接点了袁富贵出来:“你说说,你当时看见了什么?”
袁富贵是老实庄稼人,当时是看不惯苗有银那么大力气抽牛,所以一时心里发堵,跟几个平常走得近的同村叨嗑了几句,谁知道这会儿会被带到大家面前来问话。
可是这话却是说不得啊!但是被滕玉屏点了出来,袁富贵不说又不行——
村长金再来见袁富贵半天没开口,连忙上前低斥了一句:“富贵,你要说什么倒是赶紧说啊,峒主大人她们都等着呢!”
人都说现官不如现管……袁富贵被催得急,咬了咬牙低声开了口:“回、回大人的话,草民、草民就是看到苗有银赶着牛耕田,没、没注意到他有没有虐待牛。”
耕田的时候浪稻子,肯定要赶着牛在前面拉横木了,袁富贵这话含糊其辞,也就是说,他并没有为苗有金的话作证!
其他两人还是苗有银的近邻,见袁富贵这老实头儿都这么说了,哪里还会去沾什么麻烦?要是一句没说好,苗有银家天天跑到他们家里来撒泼怎么办?
那两人也慌忙开了口:“苗有银家里是给牛喂过干稻草,不过我们也见他家的孙子上山打嫩草回来的。”
牛吃完了嫩草自然就吃干草了,苗有金赶在这个时候看到了,也不能证明苗有银连嫩草也不喂一根儿呀。
这么一来,苗有金说的话,倒是没有什么人能帮他作证了。苗有金顿时又气又急:“你们……你们几个也都看在眼里的,怎么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呢?有银他明明是——”
苗有银连忙给辛螺跪了下来:“峒主大人呐,您可是一直在这里听着的,这可不是一个人说我没虐待牛,这三个人可是都这么说的啊!
这使牛耕田哪有不赶牛的,我哥他是一贯小气,瞧着扬点鞭梢儿都会心疼,恰好又撞上那头牛病了,这才想着混赖到我头上来,我可是冤枉的啊!”
他正叫着冤,后面的人群突然让开了一条道:“大家让让,大家让让,苗有金家的牛牵来了!”
“啧啧,我记得去年苗有金家里买牛的时候,可是好大一头健牯子牛啊,怎么瘦成这样了?”
“苗有金家里春耕的时候好像瞧着都挺好的啊……这才多久,这牛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不会吧,有金家找了牛大夫没?”
“早就找了,听说才从有银家牵回来,瞧着这牛不怎么进食就赶紧找了,灌了几回药也没用,牛大夫说不顶事了……”
听着众人议论纷纷,苗有金的儿子含着一泡眼泪,将牛牵到了辛螺和滕玉屏面前:“峒主大人,您看,去年我家才买的一头壮牛,今年就病成了这样……”
这头牛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健犄子的模样,不仅消瘦,而且无精打采的,牛眼肿胀赤黄,流泪不止。
旁边有人叹了一声:“牛也是有灵性的,这头牛怕是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这才一直流眼泪呢,可怜啊……”
话还没说完,牛尾颤颤一扬,一泡黑水似的稀粪便就泻了出来,空气瞬间腥臭难闻。
滕玉屏捂着鼻子连退了好几步,急忙挥手呵斥:“快把这牛牵远点!”
苗有银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那大侄子手忙脚乱地连忙把牛牵开,面上却也一阵叹息:“这人有三病两痛,牛也是一样,什么时候无常来勾魂,这都是命数……”
一道有些尖细的声音却弱弱地插了话进来:“明明是你家没好好喂这头牛!”
苗有银立时鼓了眼睛,瞪向刚才说话的那人:“你个黄毛丫头,你胡说什么呐你!”
苗有金却像是捡到了宝一样,眼睛一亮,小跑过去将那个小姑娘拉了过来:“大妮,你看到了是不是?来来,你赶紧给峒主大人说说!”
刚才那三个人都嗫嚅着说没有这么一回事,这个小丫头……辛螺颇有几分兴味地打量了这个叫大妮的小姑娘一眼。
小姑娘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干干瘦瘦的,头发虽然尽量整齐地编了一条辫子梳在脑后,却看得出来,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像一蓬枯草似的黯淡发黄。
脸皮子也有些黑黄,一双手大概是常年要做事,不仅粗糙,而且有不少浅淡的伤痕,身上的衣服更是补丁摞补丁,哪怕送给别人去纳鞋底,只怕都会被嫌弃没有一块好布。
苗有银虽然用力鼓着眼睛瞪着这个叫大妮的丫头,她却有些发倔地抿了抿嘴,坚定地往前走了一步出来:“大宝和二宝一贯都贪玩,我经常看到他们去坡上打牛草,只打了个浅浅的筐底儿就玩儿去了,打回来的嫩草都不够那头牛几口嚼的!”
大宝、二宝正是苗有银那两个孙子的小名儿,家里大人都有事情要忙,正是这两个人负责打牛草回来。
那头牛几口嚼完了嫩草,肚子根本没填饱,可不就是只能找着干稻草来嚼巴了?苗有金顿时心里又是一阵揪疼,难怪他每次过去都只看到自己那牛在嚼干草,弟弟还说是青草刚吃完,敢情那牛根本就是一直在饿肚子!
大宝和二宝两个毕竟是孩子,听到大妮这么一说,冲出来就往大妮那边吐口水,还抓了一把泥土和小石头扔了过去:“呸,打死你个疯丫头——”
大妮连忙退开几步,依然有几粒小石头打在了她身上,让她嘴唇抿得更紧了,两只手也紧紧捏成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