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级主任只是来代个课,实验班的人他都认不全。可如今,就算没戴眼镜,他也知道这堂课翘的人不少:整个教室里只剩女生。
“班长,这位置上人呢?”
“老师,他被程鹤打进医务室了。”
情有可原。
“那个呢?”
“也被程鹤打进医务室了。”
一连问三五个,都是同样的答复。
“缺席的人,有没有哪个不是被打进医务室的?”
“有,程鹤。”
这年颜绮刚入职三中,她本以为作为校医,多少会比在九院工作来得清闲。谁知自从有个高二的扭伤了来借用冰袋,掩藏于校园西南角落夏日树荫斑驳下的医务室就变得络绎不绝。
眼睛酸疼,睡眠不足,胳膊抽筋……学生的想象力着实丰富,为了旷课什么淡都扯。
众高中生聚集的医务室,窗台上码着齐齐整整一排野花。就像是谁每日签到打卡留下痕迹似的,花的新鲜程度递增。
她回绝好几个明显是想赖在医务室的学生,此后这群高中生全是伤痕累累地前来报到。问一身青紫由来,都统一口径:“程鹤干的。”
彼时还在校园外游荡的程鹤连打十数个喷嚏。坐他身边机位上的张乐菲鄙夷道,才通个宵就不行了,弟弟你退团吧,别送。
都在做学期总结了,颜绮才算是见着传闻中“打遍三中无敌手”的程鹤。
是个女生扛着他闯进医务室。她一进门就气喘吁吁地大吼:“要死人了!”
颜绮头都不抬,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打字:“程鹤打的?”
“不,他就是程鹤。被程建国打的。”
手上一顿。程建国这个名字有点陌生,在颜绮模糊的印象中,应该是校长。
她从滑轮椅上起身,接过张乐菲肩上的程鹤。那人完全没有意识,只有肌肉偶尔会神经性地抽搐。
颜绮一双手臂,裹在宽松的白大褂里也不难看出干瘦得过分,却是能轻轻松松地抱起程鹤。
把他放到病床上,昏迷中的人还直哼哼。
“他屁股被他爸揍烂了。”张乐菲代言。
出于对患者的尊重,颜校医把闷笑憋在心里。
给他翻身,半褪下裤子,皮开肉绽的景象令医学院毕业的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也不说二话,先用碘酒做初步的消毒。
一旁张乐菲顺手把空调调高几度,补充道:“他背上可能也有。”
卷起衣摆,皮带印子纵横,两三道痕迹交叠的部分更是烂红,便纵没有臀部惨烈,也是触目惊心。
张乐菲凑近了看,还有心思调笑:“好一个贾宝玉!林妹妹,等他醒来哭着劝两句,说不定人就肯念书了。”
颜绮撵人回教室上课,张乐菲嘴上应着好好,可透过窗子就瞧见她手脚麻利地从西南角的矮墙翻出校园。
都到下班的点儿了,程鹤还是没转醒的意思。无奈之下,颜绮只好拿湿毛巾贴人脸上。
疼痛到还是其次,程鹤只是太困了,连续通宵让他一闭眼就不愿意醒来。骨子里的困倦伺机攀上大脑,诱骗着他就这么放任自昏昏睡去。
脸上的凉意唤醒部分意识,让他在半梦半醒之间沉浮。不知是梦到还是看到,颜校医的脸近在眼前。他抬手抚摸面前这精雕细琢的唇瓣,喃喃自语道,“嗨,又见面了……”
颜绮一头雾水。
总算清醒过来,程鹤还是下不了地。按理说该联系学生家长,可这人犟着不肯报上家长电话。
“我回去只会被打得更惨。医者仁心,救人一命吧。”才多大年纪就学会道德绑架了。
班主任已经下班走人,没法查到学生家长电话。虽说知道拨内线转校长室也没差,但到头来还是心软了。
医务室留不得人,颜绮想着把他扛酒店去应付一晚也差不多。
“对不起,我没带身份证。”都到前台了才说,半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有。
“去我家不能随意走动,锁着的房间不要进……”程鹤趴回椅背倒下的副驾,安安分分地听颜绮做最后的挣扎。
下车,颜绮这回没扛着他,而是让他爬上自己的背。
“嘶——嗷!”或许是颜绮故意的,托着他的手很靠近大腿根部,皮肉被揉捏拉扯,每一步他都痛不欲生。
晚上喂他点吃食垫垫,再服用过消炎药,次日检查时好在伤口没化脓。
“我这样也没法坐下来听课,让我请个病假吧。”趴客卧动弹不得的程鹤可怜兮兮。他这副模样让人怀疑是不是被人孤立排斥了才会厌学。
结合每天都有人打着程鹤的幌子旷课,这个猜想简直有理有据。明知纵容高中生逃学的不对的,还是不由地心软。
程鹤半瘫着趴床上,等听见防盗门合上的声音,他就从床上蹦起来活动筋骨。常年被家法伺候,他早习惯了,这次不过是丢脸丢到学校而已。
他满打满算,想骗个地方过夜,等伤势稍微好转些就去网咖同张乐菲会师。
身上凉飕飕的,是为了不让布料跟痂长一块儿去。他的衣服在烘干机里,捞出来时还热乎着。
他套上就想出门,临行前想起昨晚颜绮专门交代了一句“锁着的房间不要进”。蓝胡子的故事正是由此展开,越是被命令禁止的事儿越是让人跃跃欲试。
颜绮的公寓统共三个房间,主卧客卧都开敞,就只一间是紧闭的。这门后锁着的,是就连下不了床的人都得嘱咐一句“别进去”的秘密。
大海捞针地满屋去找不知道会不会有的钥匙绝不是程鹤的作风。他从厨房水槽下的工具箱里摸出金属丝,对折扭成长条状,耳朵贴着门板,将临时钥匙送入锁孔。
咔嗒,咔嗒,咔嗒……
不厌其烦地调试,难度大的挑战才会带来成就感。
啪嗒——终于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