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愿意收留我给我治伤,追兵举着画像来刀架脖子上逼她认我,她都没把我供出来。小爷我不是个不知恩的人,也不愿意欠人情,赠她当朝尚书李挚珍藏的白玉翡翠扳指,上头戳几个小洞给她当缝衣服时用的顶针,她竟然不要。”
“……”我偷摸的瞟了一眼不远处坐在夕阳余晖下喝茶吟诗,不知这世间险恶,前阵子因丢了扳指魂不守舍食不下咽的李尚书,故作镇定地吞了口唾沫。
葛二根继续道,“我又送她前任武林盟主收在密室里削铁如泥的匕首让她切水果,她自己那把破刀磨了又磨早该扔了,可她居然也不收。”
“到最后我没辙了,磨没了耐心,嚷嚷着发了顿脾气,砸了药碗问你到底要什么?”
“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专注地听着,捧着茶杯摇了摇头。
他继续道,“她说她要我从今往后好好过安生日子,别再让官兵追得东奔西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吃牢饭了。”
“她竟然还哭了,女人就是麻烦,动不动就掉眼泪。她拿手背抹着眼泪和我说,就算我功夫再高,像这回碰到真凶的,被打得快没命了怎么办,伤得快要死掉的时候,能去哪呢?在偌大的江湖里闯荡漂泊,最终众人皆知名扬天下又怎么样?还不是连个落脚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找不到。”
“在道上混这么久,也没碰上有人因为小爷哭过啊,还是个女娃儿,这谁招架的住?尤其是给小爷换药的时候,她轻手轻脚,拧着眉毛又咬紧嘴唇,看见伤口眼睛就里闪着泪花,不知道的还以为受重伤忍剧疼的是她呢。”
“我搞不明白她,但是在那之后我这双脚好像就沉了不少,就忽然在这儿生根儿了似的。江湖还没闯荡多远呢,但我不想再走了。”
“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好像也不错。”
“我就忽然发现江边儿的小水果摊棚顶支得宽敞,可以挡雨啊,村里的小院子比起我去偷过的那些府邸宅院破旧是破旧了点,但我补好屋顶窗户的破缝以后就遮风了啊。”
“姐姐……啊不是,这位姑娘,你说她那意思是不是要把我留下?反正她没撵我走,还带我卖水果,虽然给的不多但也发我工钱,做饭喊我一起坐在灶边吃,你别说,还挺香。”
我:“人家是看上你了,偷着乐吧。”
他也嘿嘿一乐,“我没什么文采,也不懂哄姑娘高兴,那天去城里送水果上茶馆里,听说书的讲了两回才子佳人的风月故事,我也偷摸学了句话,觉得挺适合我提亲。”
“我最后一次想盗的,是你往后余生。”
“改行咯改行咯,妞让我把东西都挨家挨户地给人家好好的送回去,留个字条和人家道歉,咱也没闲钱,妞非得嘱咐我给人家留个小果篮当作赔礼。”
“小爷我一代江湖传说,闯荡多年就没这么丢人过,气死爷了,什么梁上圣,以后再叫出来给人听狗屁也不是了!”
我笑了,也替他和田姑娘高兴,笑过后也奇道:“为什么同我说这些?”
少年瞥我一眼,眼里似有光芒闪烁,随即又偏头望向辽阔江面,半截残阳余晖。
半晌后他缓缓道。
“你像我姐姐,我这些话原是想都说给她听的。”
我想到他刚才说过他在江湖漂泊,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便奇道:“你姐姐?”
“嗯。不是亲姐胜似亲姐,没她好心护着,我早让人活活打死了。”
“她和我很像吗?”
葛二根坦言,“长的不像,可神情语气性子都像得很,我险些要当做你是她了。”
“真这么巧吗,那有机会我要认识认识了。”我剥开一个橘子,力度没掌握好,汁儿眼瞅着滋到旁边少年身上阴开了一小片。
我透……
趁他没注意,手疾眼快的我一手背后藏起橘子,另一只手刚拿帕子去擦,却听他语气沉重道。
“没机会了,她已不在这世间了,几年前就死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初见你虽然吓了一跳,心里却也知你不可能是她。”
“她想不开,进宫当娘娘去了,嫁了皇帝的女人有几个好下场。旁的女子把自己弄进笼里当金丝雀儿为荣宠地位,她不一样,她愿意进去那地方是因为,她爱皇帝。”
我手一颤,橘子落在地上滚了又滚,怔住看他。
葛二根没注意到我的反常,继续凝眉恨恨道:“我姐姐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却嫁了这世间最不可能将真心全部交付给她的人,拼死拼活鬼门关走一遭给皇帝生了个儿子,皇帝怎么也没保住她?在里头不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才几年就撒手人寰了,你太像我姐姐我才和你说这些,可不要告诉别人,你找夫婿也要擦亮些眼睛,像皇帝女人那么多的就算了,这么些年过去了,皇帝还能记得我姐姐一根头发丝儿吗?”
字字诛心。
“他记得。”
我垂眸不敢看谁,回避着什么不敢接受的事实。我忽然觉得这江边的风吹得人身上冷,我颤抖着努力地掩住泪意,语气里却还是染着哭腔。
“……他一直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