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倒在地的罗贤先是将双手伸入水症仔细地清洗了一番,然后又低下头、掬起一捧水来,同样认真地清洗起面庞来,一连洗了三次。
无论是洗手还是洗脸,他的动作都细致极了,也温柔极了。
清洗完毕以后,他没有急于起身,而是凝视了石碑片刻,又缓缓将双眼闭了起来,眉毛舒展、面色平和,呼吸平稳悠长,就好像是在冥想那样。
看着跪在自己身旁的罗贤,任舟面露犹豫之色。
只不过,与先前答应罗贤的邀约时那种故作姿态的犹豫不同,此时他的心中确实充满着激烈的矛盾。
他没有忘记自己此来的目的,更没忘记自己的手中悬着无颜公子和苏夫人二饶性命。
如果他决心刺杀的话,此时便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他与罗贤相距不过咫尺,对方又全无防备,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一击致命。
而且,他也有同样的把握,可赶在百步之外的那些暗哨形成合围之势以前逃离此处,再趁着罗贤身亡以后的混乱伺机离开冰盘山庄。
这个计划虽然有些草率,但若只是为了刺杀罗贤的话,便已经有了相当的可行性。
只不过,他还未能完全下定这样的决心。
不但是因为他还未能打听出“二管家”的身份、此时刺杀罗贤无异于打草惊蛇,更因为他不愿辜负罗贤的信任对于他,罗贤可谓是执礼甚恭、毫无机心,完全是一副赤诚相待的模样。
所谓“以德报德”,哪怕最终二人还是免不了兵刃相向,可任舟宁愿那是在已无回寰余地的情况下决一死战,而非是像现在这样攻其不备。
所以,在思虑再三以后,任舟最终长出了一口气,将已握在手里的掌中刀重新插回了手腕的皮带上。
与此同时,罗贤也终于完成了冥想,从容地站起了身来。
他当然不知道先前的片刻里任舟的心思经过了怎样的峰回路转,更不会知道自己已在鬼门关旁打了个转。
所以,再看向任舟的时候,他面露歉然的笑容,温声道:“久候了。”
“没什么。”
报以微笑以后,任舟左右顾盼了一番,问道:“此处是何地?庄主方才为何要做出那种姿态?”
“此处名为洗心池,乃是先祖所建。”罗贤叹了口气,凝视着“洗心”二字答道,“尘烦扰扰,世人多为此所累,心亦为所蔽。先祖建这座水池,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后人对此尽洗尘念、以求持心公正,故名为洗心。”
“原来如此。”任舟了然地略一颔首,“庄主肩负重大,当然要时时警醒。”
“正是。所以每当我心绪不宁时,总会来此,或是静坐,或是梳洗。”
“心绪不宁?”
任舟的眼皮一跳,假作毫不在意地随口问道:“莫非今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罗贤仍在注视着石碑,所以并未发现任舟的异常。
闻言,他苦笑了一下,答道:“没什么事情,不过是听任兄起的往事里,那位如烟姑娘受人利用、最终殉情,颇有些感慨系之。”
见到罗贤的那种表情,任舟便能猜想得到对方生出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慨这样的感慨,任舟也曾有过,只是却无人可谈,只好放在了心里。
如今,罗贤的话却令他产生了某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浮生如寄,百年以后便如悬崖撒手、转瞬成空。生死尚且不能自专,还要费心劳力去算计、利用,岂非可笑?在这样的算计里,人人都以为自己可得偿心愿,最终却不免成为另一饶棋子,岂不可悲?”
听着罗贤的这种感慨,任舟没有话,也不出来话。
最终,在一阵冗长的沉默以后,罗贤最后深深地忘了一眼那块刻着“洗心”二字的石碑,颇有些意兴阑珊地道:“感慨颇多,见笑了。”
“没樱”任舟摇了摇头,“先前我也曾有过相似的感触,所以此时听罗庄主出来,只觉得声求气应。”
“看来任兄也是性情中人。”罗贤勉力挤出了一丝笑意,旋即叹了口气,“时日不早了,我还是先送任兄回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