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一直低着头躲在朱锦江身后、一声没有的汤潮却突然出乎意料地说了一句,“我有问题。”本来今天来到会场,看到这么多领导、专家在场,汤潮知道没自己什么事,就坐在后排的椅子上,准备只要朱厂长没有什么问题问自己就不准备说话了。上次在图书资料室见到钱宏的不快,汤潮也早已经丢到脑后了。听了钱宏的讲解,汤潮确实是有些不同想法,可也没打算在现场提什么意见,毕竟这么大的场面,怎么也轮不到自己说三道四。可心里对钱宏本来就有意见,所以也就见不得他做完汇报后一副得意洋洋、又故作谦虚的样子,汤潮看着就觉得假。心里一生气,把已经丢到脑后的不快给勾了回来,于是在众人的惊诧的目光中强做淡定地来到钱宏讲解的黑板前,指着钱宏刚才汇报时写的一个计算说:“从目前的常规方法来说,这个计算不完善,有缺项。”说着就动手改了起来,改了一项,又改了一项,一连改了好几个地方。别人看不懂,还在愣神的时候,两位从大学来的教授已经看明白汤潮的计算了,插话表态说这地方原来确实是有点问题,汤潮的计算的修改是对的,应该是比钱宏用的计算更新的、现在较通用的方法,要完善得多。
钱宏原本很兴奋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下来了,当着领导和大伙的面又不好发火、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拿眼看着宋总。作为领导制定方案的总负责人,无数次准备,这次也是在多年的资料基础上又搞了好几个月的方案,被一个新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当众指出不足,宋总这时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本来以前的方案,也是在宋总的领导下制定的,技术是成熟的技术,国内有先例,准备得也比较周全稳妥。是属于国际上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中期的成熟技术,而且国内已经有过引进。虽然在国内还算是先进的,可这次在方案补充修改时,有人提出这是重复引进,是在浪费国家的钱,因此大家几次讨论后,决定采用这项国际八十年代初的技术。宋总虽然觉得不是很稳妥,但也不愿意背负花国家的钱,引进落后技术的罪名。宋总曾经通过内部资料渠道,看过一篇这次方案中所采用的技术的介绍材料,当时印象很不错,因此同意了相关建议。可方案一修改,时间就有所耽搁。时间是有期限的,新技术有没有充分的资料可查,虽然在项目立项后,有些细节可以再与设备厂家再进一步沟通,宋总依然不放心,通过各种渠道查找相关资料,包括去部里和高校。包括最后关头,仍然想把有些细节上的事情再敲定一下,也才有了上次在资料室与汤潮的相遇,却没有细问。
虽然尴尬,宋总还是很诚恳大度地对汤潮说:“是我们的工作有疏漏,回去我们会尽快把计算进一步完善的,也欢迎这位小同志多提意见。”一心想把事情先应付下来再说,会后再仔细研究,也还可以进一步征求汤潮的意见。
但很快他和钱宏就明白了,汤潮上来不只是要给他们完善计算的!汤潮并没打算就此打住,而是继续冲着否定去。
“我个人还是认为这个方案考虑还不周全,也不一定是最好的选项。”在毕业论文中曾做过仔细计算,技术对比比钱宏做的多得多、也细得多的,并且在论文答辩时曾应对过身为国内顶级专家的老师们的尖钻的提问,汤潮心里非常有底。来厂之后在对主力分厂的生产流程了解过程中,对全厂的生产保障设备的状况也有了比较充分的了解,说话很有底气。难得开一回口,既然开了头,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自己心中的想法都说出来:“这里显示的对比中,设备看似比另外的两种国际上流行的技术方法数量少,有几个重要因素没有考虑进去。这项技术要把几种反应在短时间内集中完全,因此在生产流程中对过程控制难度、辅助设备和辅助材料要求更高,隐性成本也就会高,改造总成本在一定条件下就可能比另外两个作对比的技术还要高。我了解过我们厂的动力车间的情况,满足不了要求,有几个主要动力设备都要换。比方说这个方案中就没有提及锅炉,据我了解这项技术对锅炉容量、临界压力蒸气工作环境及稳定性、操控性要求都很高。发达国家的设备先进,有些因素可以不用考虑,但国内这种锅炉还不多见,我们厂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锅炉。所以方案里至少要加上临界压力锅炉的设备成本,而且很大可能也需要进口。如果动力车间的设备需要集中更新,能耗就不是方案所给出的额度了,电力消耗会大幅提高,供电要扩容。大容量供电扩容涉及到城市电网的问题,不一定就没有问题。这项技术还需要加高辅助材料和培训操作工人的成本,这些后续成本都应该有所考虑。应该说方案中并没把这几种技术了解透彻!我了解的情况也不一定都十分准确,有考虑不周之处,请各位领导和专家批评指正。”说完,汤潮还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脸拉得老长、灰头土脸的、不再神气的钱宏。自己的气也出了,目的已经达到了,这才走回到座位,又低头猫了起来。想到在这么大的场面上还能借机说出了自己对方案的想法,不管实际能起到多大作用,心里还是挺有点激动的。同时,也对在学校时,老师们对自己的论文所提的意见和建议,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会场一时出现空场了,底下又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没几个人认识汤潮,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哪个部门的。厂长问了身边好几个人也没弄明白说话的年轻人的部门和身份,为什么会出现在会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