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铁打造的牢房里不见天光,只有灯火如豆,照亮一方小角落。
几个牢役吃饱喝足了在那胡侃,只有一个时不时地往尽头黑暗处看,面上浮着一丝复杂的神色。
边上人拍了他一记,粗噶的嗓门大声嚷嚷:“邱老四,你老往那边瞅,到底在瞅些什么?”
他赶紧嘘了一声,神色紧张,“嗳,你小声些,小心惊动了里头的人,也将你……”
他比了个劈斩的手势,众人见了顿觉冷风阵阵毛骨悚然,其中一人搓着手臂悄声说道:“想不到九殿下看着儒雅随和,杀起人来竟是这般残忍,外头都道他杀人是因为陈王殿下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可到底是……”
到底是什么,他顿了半晌也没说出来,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神情一振,齐刷刷地望向通道那头,果不其然,又是韩家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三郎。这些日子他天天过来,据说是因为燕王殿下吃不惯牢房里的粗茶淡饭,特地送膳食来着。
上头承了燕王的恩情,对这次的事出于避嫌无法表态,但对韩三郎频频探望燕王这事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这些当牢役的自然也不会多嘴,这回发现又是他,便各自回了位子,该巡视的继续巡视,该吹牛皮的继续吹牛皮。
韩彻领着一人很快就到了关押萧行之的那个牢房,那带路的牢役收了买酒钱,照常叮嘱一句别待太久就走了。
韩彻这才转头去看牢里的人,他还是和昨天一样,衣衫齐整,头发也未见凌乱,端坐在一张破草席上也与平常无甚两样,即便是身处牢狱之中,他也依旧是纤尘不染,从容得好似身在家中。只不过,他脸色有些憔悴,看得出来是在强撑。
“今日……也没有她的消息。”
韩彻其实有些惧于说出这句,因为每一回都能看到萧行之脸上的血色随着话音落下而消退干净,他实在不忍心,以致于有些埋怨元清若,若是想要报复,尽管冲他来好了,便是千刀万剐他也不会吭一声,为何要牵连别人?
她掳走凌歌,无疑是在剜萧行之的心头肉,今后还能好过吗?看看萧玘的下场就知道了。
他此刻只求元清若能够善待凌歌,他也好厚颜去求萧行之饶她性命,这样,便是一命换一命也在所不惜。
萧行之闻言身形未动,只掀了嘴皮子,“那你来作甚?”
韩彻已经习惯了他这般态度,也不在意,“先生想见你一面。”
他说着侧身让开,后面的白发老叟便进入视线里,只见他提着一个食盒上前几步,将饭菜一一拿了出来,一语不发地看着面前之人。
萧行之眉眼微动,当即抬手作揖,朝他行了一礼,“师父。”
良浔又看了他一眼,问道:“不计后果,恣意而为,你可知道错了?”
他默了一下,错了?自然是错的,他当时就该将萧浟连同杨道容一并撕了,这样他也不会被困在这里,不能亲自去寻她。
如此想着,他周身蓦然迸发出一阵暴戾之气,就连韩彻也禁不住皱了一下眉头,良浔却丝毫不受影响,哼笑一声,“你还想将‘他’也杀了?长出息了。”
萧行之不理会他的挖苦,“师父回来做什么?”
太师父祁渊常年游历在外四海为家,良浔作为他的学生也是有样学样,早几年便抛下一干俗事外出游学去了,等闲收不到音讯,这时候却忽然回了长安,着实有些凑巧。
“我若不回来,你还想在这里头待多久?”
他面无表情,“不出三天,萧浟必定会放我出去。”
“出去之后呢,请旨西征?”
“西征?”他抬首漠然地反问,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师父,天下固然重要,可在学生心中,她更重要,山河社稷远不如她一根手指头,此次西征,谁乐意谁去,我要去魏国找她。”
良浔深深看着他,接连问道:“你筹谋了这般久,为的不就是如今这一个时机?若是错过了,还要再等多少年?阿恒,此女当真值得你如此?”
“值得。”萧行之面上神色有一瞬的柔和,语气异常坚定。
“痴儿,与他倒真是有几分相像……”良浔摇头感慨了一句,半晌后说道:“你太师父让我火速回长安一趟,我便猜到,你这小子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如今一看,这问题还不小……罢了罢了,你去寻那小女娃,这里的事我来善后”
萧行之微微动容,起身一拜,“有劳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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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云淡,漫天尘沙中,一辆马车沿着山间小路快马加鞭地往南而去,途中不时地惊起一片林鸟。
原本前两日是要进城找医师的,结果影卫暴露了踪迹,云清若为了甩开他们,愣是东躲西藏赶了两天路,凌歌便只能一直扛着,本就病容憔悴,如今一会儿咳一会儿吐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不过是离了长安十余天,她两颊的肉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整个人清减了一圈。
这天又是照常疾行,她胃里好似烈火灼烧一般,十分难受,她蜷缩在方榻上直冒冷汗,元若清见了心有不忍,只得让阿执停下马车稍作休整。
元清若给她递了一只水囊,她张嘴喝了一口,只觉得水凉得很,冻得牙齿发疼,她皱着眉头又喝了一点,这才将水囊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