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大姐端着大大小小七八个碗碟送了进来。

彼时，迟青荷已经有了自己单独的房间。

迟青荷看那碗碟之中有三素二荤五个菜，色泽鲜艳，香气四溢。三份点心——糖渍杨梅、小桃酥、奶皮冻。还有两碗桃胶雪蛤，外加一壶酒。果然大手笔。

她过去掩上房门。回头看见庄梦蝶望了她一眼，然后垂下眼睫，看着桌上的菜若有所思。

她又走到桌子前，拖过一只杌凳在庄梦蝶身边坐下，歪着头，对着她的脸看了看，抿嘴笑了一下。

眼前的庄梦蝶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人、一个复杂的人。

在此之前，迟青荷对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是一个纯真可爱的小女孩、一个知书达礼的女学生、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一个与自己渐行渐远另一个世界的人……等等诸如此类。但是，这几天她的一连串举动令她摸不着头脑，叹为观止。迟青荷觉得庄梦蝶的形象开始变幻莫测起来，与她的距离感也开始消减，甚至此刻就在自己看着她的时候也有了一种想要促狭、想要调/戏她的冲动。不过，在那之前，她还得认真严肃的把她的目的搞清楚。

“庄梦蝶！”她正色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庄梦蝶抬头看着她缓缓的说道：“我想让你出去。”

“让我出去？”她往门的方向看了看，十分不解。

“不是！”庄梦蝶道：“我想让你离开这里。这不是好地方。”

原来是这样吗？她是这样想的吗？迟青荷心道：只是……我觉得这里还不错嘛，至少比雪天在外面流浪要好的多。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庄梦蝶问

“噢，去年冬天，我不是……”她想说“被你家工厂开除了”，可是又止住了，只简短的说道：“就去年冬天来的。”

庄梦蝶看着她道：“是因为被开除，然后无处可去吗？”

“啊！不是不是！只是……巧合吧！刚好路过……就进来了。”她避开她的目光。

“那……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庄梦蝶看着她，真挚的说。

“哪有！”迟青荷叫起来。“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她在自己周身比划了一下，道：“你看，比在你们家工厂的时候还要好！”。她说完看着她的脸。

庄梦蝶的脸上还有些没有褪去的婴儿肥，白里透红，一双杏仁眼大而有神，睫毛又长又翘。她的表情认真，严肃，还有一些惭愧的意思。迟青荷突然想到小时候她给自己写的那封信，上面写着：“我们还是好朋友，是吗？”于是觉得眼前这个人实在有些天真可爱。她的心怦然加速跳了两下，仿佛被她感动了。她想，难道她是因为自己被她家工厂开除，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才这么做的？她也太善良了。

庄梦蝶看了她一眼又问：“你在这没有别的亲戚？朋友？”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迟青荷想：我就是从家里跑出来的，难道落得个浑身狼狈的模样再滚回去吗？于是道：“不想回去。”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以后？”迟青荷想了想道：“不知道。不过总是要比现在好吧。”

庄梦蝶道：“你觉得，在这里以后会比现在好？”

“啊？”迟青荷瞪着眼看着庄梦蝶。庄梦蝶也看着她。她突然有种被逼到墙角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这个话题过于严肃，令她心情沉重。庄梦蝶仿佛是在审问她。她想自己又不是对将来毫无打算，只是她的打算与她想的或许不一样罢了。于是迟青荷有些不耐烦。便道：“唉呀，你不要问了，你不会明白的。”她拿起筷子，道：“快吃，菜都凉了。”

庄梦蝶的目光扫过迟青荷的脸，眼神有些迷蒙，迟青荷突然觉得有些什么不对，神思略一恍惚。她想我没有喝酒啊，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

庄梦蝶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的时候，迟青荷又放松下来。她又觉得此刻的一切都非常美好，那个温柔的庄梦蝶又回来了。

迟青荷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半杯，又准备去给庄梦蝶斟。

庄梦蝶将杯子往后一拨，道：“我不喝酒。”

“喝一点吧！今天，这么特别的日子。”迟青荷一手拿着酒壶道。

“不喝。”她说着将迟青荷的酒杯也拿开，道：“你也别喝。”

“啊？”

“姑娘家，喝什么酒。”庄梦蝶说。

迟青荷执着酒壶的手放下来。

“姑娘，就不能喝酒吗？”

“不能！”

“就我们俩，喝一点没事的。”迟青荷道。

“一点都不喝。酒有那么好喝吗？”她看着她的眼睛问。

“不好喝！但是，你不知道那种感觉。”

“什么感觉？”

“上头，微熏，那种感觉……”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庄梦蝶仍旧把酒壶拿开。

“那……好吧。”迟青荷道。反正她也不是那种嗜酒的人，不喝也就算了。

庄梦蝶拿着筷子的手抬起来。迟青荷看到她手腕上空荡荡的，于是想起那只青玉手镯。

她转身到梳妆台前打开一只妆奁盒，取出那只手镯，递到她面前，道：“这个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