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九重只有花容一个女儿,自小便放任自流,缺乏管束。
花家历代本分,花九重更是天资独特,十四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人,依照常理,本该顺利成为天子门生,可惜他自中了举人之后,便再未参加会试,只在青州府领了个教谕的闲职,靠微薄俸禄养活花府一大家子。
“乖女,你果真疯癫。”
花九重摇头,复又看着她,“只是若你执迷不悟,恐将来会有周折。”
花容手指缠着头发,转了几圈兀的松开,侧脸一笑,“爹,你放心,我跟未来婆母不会捅破天。孟大娘...孟夫人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她可心疼我。”
驴唇不对马嘴,花九重一掌拍在桌上,花容没提防,茶水洒了一身,“爹,天干物燥,注意身心啊。”
花容母亲去的早,孟夫人更是孀居多年,鳏夫寡妇比邻而居,本就容易招惹是非。更何况,花容明目张胆向孟昭云示好,此举引来不少人的非议。
“你生性纯良,才思敏捷。若是生作男儿身,自然有一番大好前程。可你既为女儿身,为父便自小教你韬光养晦,收敛学识,亦是怕你将来不被婆家所喜。”
花九重亲手教出来的女儿,满腹珠玑,通文达理,岂是寻常人看的那般浅表粗俗。
“爹,你到底想说什么?”
九曲十八弯,花九重绕来绕去,始终没有点破自己的心思。
“罢了,既是容儿欢喜的,为父便想方设法也要成全。你救回来的那位公子,出身高贵,不可与之争吵。”
“知道,眼下便有人来接他走了,我便是想吵,也没机会。你若脸皮薄,我便去前厅跟他们讨要赏银,总不过分。”说罢,从方椅上起身,奔着门口就去了。
那位中年男子是极好说话的,花容暗示了两句,便主动提及赏银一事,很是大方。
其余那两男两女,长相也是极为出挑,只是脸面肃沉了些。
他们关着房门说了许久的话,门口窗外都有人守着,只留了中年男子在内间,花容便是再好奇,也无法近身。
夜里风大,吹得窗子咯吱作响,床上那人脸色虽依旧惨白,说话倒也有了气力。
中年男子坐在对面的圆凳上,双手贴膝,如今才算松了口气。
自床上之人遇险之后,他们沿途搜索,却又不敢太过招摇,好容易才寻到青州府,一路提心吊胆,唯恐再次出现差池。
“属下以为,应当不是太尉主使,时机未到,局面并未像他所预料的那般通畅。他若是此时动手,无疑给后宫那位留下喘息机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想必太尉也明白现下情形。”
那人点头,微微起身,似乎拉扯到伤口,不由得低吸一口气,额头冒了一层冷汗。
“她如今是迫不及待想要置我于死地,顾家有无动作?”
床上这人,正是大周朝新帝段无暇,而他对面所坐之人,乃是兵部尚书,冯可法。
“顾侯倒是清闲,这几日除去与人品酒赏月,属下并未发觉有何异常。只是,顾太后...”
冯可法抬眼端看段无暇的神色,犹豫再三,不知如何开口。
段无暇凛眉,“你据实禀报。”
“顾太后最近让太史局挑选黄道吉日,想要提前办了顾侯的婚事。”
窗户外面一道黑影闪过,段无暇抿唇斜视,一男子进门,拱手道,“是花家小姐跳墙去了邻院。”
孟府素来睡得早,丫鬟小厮,除去值夜的,其余已经熄了灯,院中一片沉静。
花容蹑手蹑脚进了书房,黑漆漆的书架上,她随手摸出一本策论,正是孟昭云最近研读的书籍。
月光浅淡,透过那扇半开的窗子,上面的字迹丝毫看不清晰。
花容掏出火折子,嗖的一下眼前立时亮堂许多,她转身蹲坐在书案下方,策论边角都作了批注,孟昭云读的仔细,花容也有做批注的习惯,便索性从桌上拿笔,跟在后头加了几句。
孟昭云的笔迹,花容模仿了九成真。
墨汁干涩,花容反手在书案上摸索砚台,先是笔架山,再是汝窑笔筒,接着是软软的,温热的,捏起来还有些弹性的....
花容惊骇,蹦起来拔腿便跑,窜到门口,却又忍不住止步回望。
那人长身玉立,站在书案旁静静的看着她,夜色如墨,浓稠难化。
花容像被困住一般,呆呆地看着孟昭云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下一刻,她的手被孟昭云握住,那人眉目如画,呵气如兰,雪白的帕子,轻轻覆在花容手背上,将那些墨汁一一擦掉。
心跳如同鼓擂,若非夜色掩映,孟昭云定然能发觉她乍然飞红的双颊。
他握着花容的手,似笑非笑的站着,好似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片刻那样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