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的沿海市，天仿佛被破了道口子似的，绵绵细雨滴答滴的断断续续持续了大半个月。

天色阴沉，路面湿滑，成本就令人烦躁不堪，偏偏小区又在安装污水处理管道，眼见从十月折腾到了十二月还不见完工。整个小区挖了埋埋了挖，东一个坑西一个坑的，地底的泥巴都循环换了位。每天早晚回家都好像在穿越地雷区，生怕一个不小心踩进泥坑把鞋子弄脏又或是被行驶的私家车溅上一腿肚子泥点。

9:00下班时间到。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早教中心的年轻女老师们也褪去了一整天的精神高度集中状态，拎上自己精美的小包，三两成群叽叽喳喳欢愉地前后脚离开。

“潇潇姐，我们走啦～”

“潇姐，明天见！”

“潇潇，拜拜～”

顾潇微笑着一一同她们道别，没一会儿等人都走光了，她依着惯例每间教室再检查一遍，确定无异后，关灯，锁门，乘电梯下楼，去大楼公用车棚取电瓶车。

从她租的小区到早教中心也就20分钟的车程，可惜公交走走停停再加上途经老街没个40分钟绝对到不了，遇上雨季堵车那可就更有的等了，她坐过几回后就再也不愿意乘公交了，宁愿冬冷夏热辛苦点骑电瓶车。

9:40推门回到家。

咔嚓一声开关响，客厅白炽灯亮，房间不大，40平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站在门口一眼便能望尽。老小区90年的装修风格，入眼皆是土气的棕黄色，丑是丑了点，胜在房租，每个月2000，她从毕业租到现在，4年了房东一直没涨过价。

白日里人前的她永远大方得体，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超级战士，只有夜晚回到出租房，一天的疲惫才如潮水般一股脑涌出来，顾潇右脚跟抵着左脚，微微一使劲把运动鞋踢掉，如此再换左脚，连腰都不用弯，趿拉着拖鞋穿过客厅走进卧室，再拎着睡衣裤到卫生间。

磨砂玻璃后人影晃动，短促的悉索响动声后，燃气热水器的启动，卫生间里传来哗哗水声，热气弥漫开来，玻璃雾蒙蒙晕成了一片。

腾起的水汽中隐约可见女人曼妙的身姿，玲珑小巧的骨架上该有的一分没少，诱人的S型、A4腰、蝴蝶骨、直角肩是女人们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此刻却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热水短暂压下了疲乏，她裹着浴巾擦拭干净身上的水珠，穿上睡衣裤清理完卫生间，去阳台晾上内衣裤，再回到卧室，一天中真正属于她自己的时间在此刻开始。

顾潇捏着脖颈半躺在床上，床头柜上放了本严歌苓的中短篇小说集，她刚想伸手抓来看，枕边的手机振动起来。

她瞄了一眼，看到来电显示上的人名，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苏络，她的合伙人出资者大股东唯一的闺蜜，早教中心的大老板。

两人是大学同学，她那时候除了上课整天就忙着打工赚钱了，跟同寝室舍友关系都处的一般，反倒跟她一个走读生看对了眼，两人误打误撞处成了闺蜜。

至于青藤早教中心，也是两人在大学毕业后合开的，大学期间她一直在早教中心打工，四年下来也算是小有经验，两人一合计，不如自己开一个。

苏络家有钱，又是本地土著有人脉，她出钱，自己出力，五五分。

顾潇接通电话:“喂，怎么啦？这么晚打给我？”

两人都是干脆的性子，苏络也不废话直接说:“你上回不是说想招个前台，我给你找了一个，陆婉婉，挺漂亮一小姑娘，明早去店里报到，工资3000，3个月后交五险一金。”

“行啊，你找的人我放心。”

苏络那边还有事，两人没再多聊，知会完便各自挂了电话。

顾潇又看了会书，等到了11点睡觉的时间，她把手机调了静音，关灯睡觉。

两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呼吸逐渐平稳变轻，没一会就睡着了，被窝里的人也在无意识间变换了姿势，蜷缩成母体内胎儿的睡姿，最让人有安全感的睡姿。

黑沉沉的夜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夜间的破败老城区如同一只沉睡中的丑陋怪兽，潜藏在浓密的树影里，静静地蛰伏着。

卧室里，偌大的床上，女人蜷缩挤在墙边小小一隅，她睡得并不好，似乎做了噩梦，眉头紧锁，口中喃喃呓语。

“妈妈，我们玩跳格子好不好？”女孩咯咯笑声母亲的宠溺声厨房间里洗衣机滚筒声，交错环绕在她耳边，那么近那么温馨那么甜蜜，听的那么清楚，就好像她是当事人，不对，她就是当事人。

画面一转，她被人唤醒，是她的小姑父，她坐着摩托车到了小姑父家，睡在小姑旁边，小姑夫妇俩以为她睡着了。

“怎么样了？”

“在抢救，嫂子已经去了医院，情况不太好，”声音断断续续，“那两个当场就走了，唉……潇潇才三年级，都快要过年了怎么会……”

模模糊糊的对话，她却意外听懂了。

画面再次变换，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小小的她扒在门边，透过玻璃窗看到了好多她叫不出来，甚至从没见过的医用器械，就那样贴着、插着安在她爸爸的身上。

怎么可能，不是的，一定不是，她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男人，怎么会这么脆弱的躺在病床上，她不信，不可能。

她不停地抖动，头不停地晃，却怎么也逃不出那可怕的梦境，长长的白色走廊，浓浓的消毒水味，嘀嘀嘀的仪器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快跑……

“啊！”

她猛地睁开眼，从梦境中挣脱，惊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那梦境太过清晰，从小到大做了无数次，其实也不算是梦，那些都是她的过去，她抬手捂住脸，掌心一片湿漉。

12月，又快过年了，每年这段时间这些糟糕的回忆都会准时出现在她的梦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从没迟到过，似乎在提醒她不要忘记，永远不要忘记。

缓了好一会，她打开台灯，看了眼手机屏幕，已经5点，睡不着了，她索性起了床。

冬季天亮的晚，这会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倒是没下雨，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泥土气息，她租的是一楼，还带了个十几平的小院，除了墙缝里天生天长的杂草，什么植物都没有，她的小院正如她一样，一样的孤零零，空落落。

她在院子里站许久，直到地底的寒气钻进脚底板，才回神，回屋。

醒的太早，时间格外漫长难熬，她打扫完卫生，拎出久违的瑜伽垫压了压筋，吃完早饭，各种晃荡，时钟终于快要挪到了数字9上。她去卫生间掬了一捧凉水拍拍脸，对着镜子开始化妆。

她肤质很好，瓷白的脸上没有一丁点瑕疵，柳叶眉下一双晶亮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樱桃小嘴，唇形很好看即使不笑，嘴角也是上扬的。

气垫简单扑了一层，压住眼底的乌青，腮红刷在颧骨处轻扫两下，最后拿了只枫叶红色调的口红简单涂抹，脸上的气色登时好看多了。

顾潇看着镜中的自己，扯扯嘴角，很好。

10点差15分，她到了早教中心。

紧锁的玻璃门外蹲着一个小姑娘，睡眠不足让她大脑运作迟缓，完全忘记了昨晚苏络的话，她打开门锁，推门进去。

听到声响，陆婉婉的视线自动从手机屏幕移到发声处，入目即是一双细长笔直的腿，黑色紧身牛仔裤下蹬着一双黑色短靴，上身是件同色短款呢子衣，简洁利落，视觉上将她的身材比例拉高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