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蜿蜒盘旋,径直通向青砖铺就的城墙。
当秦羽霓拖着沉沉的步伐,迈向云下城高耸的城楼时,道路两旁细长木桩串着一具具尸体,好似糖葫芦一般。
那些是城内勇敢反抗的守军的亲属,大多是女人和孩子,他们的丈夫,他们的父亲,他们的兄弟,此刻已经成为高大城楼上挂着的灯笼——叛军割掉反抗者的头颅,不论是军卒、民夫,还是被逼无奈向叛军亮了刀子的普通百姓,然后一连串地挂在墙上,向每一个路人彰显英王的赫赫战功。
门洞正中央孤悬半空的,便是那位至死也没有倒下的田将军,他的头颅正正地挂在“云下城”三个大字正下方。
他们的妻女便在底下作陪,木桩子被叛军削得又尖又长,从她们身子下面戳进去,高高竖起插在路边,要不了几日便慢慢滑落,尖端刺破脏腑从嘴里冒出来。
这样的路标延伸出去三里多,似乎还有变长的趋势。
死亡的过程缓慢而痛苦,李震告诉秦羽霓,这个法子还是受到她的启发才想出来的,桌子腿塞到那个嬷嬷嘴里,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他带着秦羽霓去看用来做示范的小丫头,那是个和春芽差不多大的姑娘,她被立起来的时候活像一只穿在竹签上的蚂蚱。
秦羽霓默默看着眼前一切,内心毫无波澜。李震孩子似的活蹦乱跳,甚至拍开一坛子酒水,仰头灌了一大口。
入城,登基。
到得现在秦羽霓已经无法记起那姑娘的模样......
只记得那天在可怜丫头身旁站了许久,直到她紧攥的手再也握不住,手心中掉下一颗黑色的珠子,秦羽霓这才拖着镣铐上前拾起,看了一眼。
一颗产自东海的黑珍珠,许是某种身份的象征。
秦羽霓眼前浮现出那枚金巧云的,刻着“巧”字的玉佩。
抬眼望向木桩上的姑娘,秦羽霓眸子里死灰不在,却显得越发的漆黑了。她重重地点头,可怜丫头似乎明白了其中含义,露出苍白的笑脸,不再挣扎,静静地垂下头去。
秦羽霓拿着黑珍珠毫不迟疑地转身走了。
那天过后,浆洗衣物的仆妇们发现她手腕上多了一颗硕大的黑色珠子,用红绳穿了系在手腕上,煞是好看。大家只以为又是陛下赐她的东西,羡慕嫉妒上几日便也抛诸脑后了。
从驿站的临时居所到云下城里的宫殿,一样的工作,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只有心境。
洛川郡出来的那个秦羽霓彻底死了。
旭阳宫,这里曾是先帝,也就是李震的亲生父亲修建的一处避暑行宫,叛军入城以后简单收拾了,重新改了名字便作为新朝的皇宫,这里便是李震登基以后处理朝政和居住的地方。
寓意也很明显,旭日东升,凌云至尊。
新的宫女从城中各处搜罗补充进来,那些掳来的婢女、仆妇们很快有了自己的位置,张翠翠不出所料成了尚衣监的主事人——新朝第一任尚衣使。
这让她大为意外,这个位置更适合自家姑娘的,不过想到那个可能,又不禁心中火热,姑娘果然是让陛下看中了!
抱着同样猜测的不只是张翠翠一人,随着太医院组建,其中依旧没有秦羽霓的位置,而她每日仍旧去给李震按摩推拿,这样的猜测有了更加明显的依据。
这一日,来宣秦羽霓入云霄殿陪侍的宫女换了人。
见到她,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了然的表情。
“幽儿?”秦羽霓面色古井不波,语气淡然。
幽儿唇角微弯,目中鄙夷:“秦姑娘,先前多有得罪,但那时陛下的意思,还请不要见怪。”
秦羽霓点头,放下木桶,熟练地擦干双手:“嗯。”
“那,请吧。”幽儿的鄙夷更甚。
出了浣衣院,朱红宫墙夹着深幽的宫道,飞檐斗拱层层叠叠,高悬在少女头顶,张牙舞爪。
脚镣在地上摩擦,声音回荡,宫人们听到这标志性的响声,低着头退开,或者快步离去。
没有人愿意在一个不知何时会死的人身上浪费过多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