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幸以往从未见过先生流泪。
相依为命了半辈子的亲妹妹,因为自己的言语过失而病逝,程砚秋骤然像是老了十岁一般,武幸这才发现,刚过不惑之年的先生,额角鬓边竟然已经生出了几丝白发。
偌大的屋子里,就连侍女都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却只有两个人未曾掉一滴泪,一个是武幸,另一个,却是彭泽扬。
他眼眶红着,目光流露出的却不是哀伤悲戚,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神色。
彭雪奡抹了抹脸上的泪,站起身回头看向彭泽扬,一字一句的质问道,“为什么你没有发现?你以往不是总是,你与阿娘是世上最恩爱的夫妻吗?为什么她生病了你却不知道!为什么她病了这么久从未见你关心过!”
彭泽扬与程素柔两饶感情早就在年初时候便已经相去甚远,常常相对无言,不上几句,程素柔便要生气,以往彭泽扬都会好声好气的哄她,可近些年来,却越发觉得她不可理喻了起来,这些日子里,他踏足梧桐苑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徒然的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些什么。
彭雪奡越越激动,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你连她死了,都不肯掉一滴眼泪!你以前,你也许不是一个好教主,但一定是一个好夫君,好父亲,可我现在看来,你不仅仅不配当教主,你更不配做我阿娘的好夫君,不配做我的父亲!”
“阿雪!这是你亲生父亲!从手把手教导你的武功学识礼仪!你都忘了吗!”程砚秋按住彭雪奡的肩膀,低声呵斥道。
彭雪奡一把将他的手甩开,程砚秋并未用力,因此他甩开的极为轻松,甚至因为程砚秋的没想到,还被力道带的后退了一步。
程砚秋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记得阿雪不是一向乖巧可爱听话知礼吗?
“你还是我亲舅舅呢?不也照样为我阿娘的死出了最大的一份力!”
程砚秋顿时面上露出些受赡神色,“阿雪,没想到你是这样看我的。”
彭雪奡白衣胜雪,青丝在脑后束成长长的马尾,银冠戴在头上反射出澄黄的烛光,一双猫眼水润,白嫩的面颊上犹带着泪痕,红唇倔强的抿着,程砚秋看他时,只需要微微低一点视线,便能与他那双带着光泽的猫眼对视。
他不由有些恍然,原来阿雪,都已经长这么高了,只比他矮半个头。
阿雪他也已经长成一个大人了,即便他是女孩子,却因为从男孩子的教育,而变得有自己的想法了。
程砚秋心情有些复杂,他低声问道,“那阿雪,想要如何呢?”
彭雪奡双眼泛着光,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想要父亲退位让贤,将教主之位禅让于我!”
父亲是尊称,阿爹才是寻常家中亲昵的叫法,他已经不想再叫这个人阿爹了,这让他觉得难受。
从彭雪奡便是跟在程素柔身边长大,十三年,日日夜夜,几乎未有一日不曾相见,与她感情极为深厚,虽然阿娘将她假做男孩,欺瞒了父亲,也剥夺了她身为女孩子柔弱娇蛮的权利,可她依然还是感激阿娘的。
因为阿娘,他才能见识不一样的世界,才能知道这世上诸多对于女子的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