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再无声息。我听得如醉如痴,心潮起伏,也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但觉胸中一股戾气,无处释放,憋得十分难受,直想纵声狂啸,发泄个痛快。
此时哪里还睡得着,我起身钻出门外,点根烟抽上,也不敢狂啸,只长叹一声而已。
其时明月在天,四野俱静,清风拂体,竟似有些微寒。我稍稍平复了心情,坐着低头抽闷烟。
可能我出来时动静有点大,李强被惊醒了,也钻了出来,与我并排坐下。我扔了支烟给他,现在变成两个人抽闷烟了。
一支烟尽,我脑海里忽然产生一个新鲜想法,顿时觉得豁然开朗。憋闷了这许多时,其实都是自找烦恼,有时候换个思路,人生除死无大事,畏首畏尾,又何如放手一搏?想到这,我不由哈哈大笑,一扫胸中积郁。
李强被吓了一跳,侧头看着我,那眼神,仿佛是瞧见一个神经病。
我停止笑声,坐得端正,对李强说道:“我想通了,为什么我们会搞得这么辛苦艰难。”李强不屑说道:“想通了什么?”
我带着笑意说道:“你听我慢慢讲。咱俩从小就一起玩,一起上学,从小学到高中,都是一起,对吧?”李强说:“是啊,那又怎样?”
我说:“从小起我们就没被人欺负过,只有我们捉弄人。在高中,同学们怎么称呼我们的,六中双贱,对吧?”
李强“呸”了一声说:“这绰号好么,你才贱,我是无辜的好吧。”
我哈哈笑道:“不管好不好,贱不贱,那时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说话行事都喜欢痛快,变着花样找乐子。可现在呢,来深圳一个月了,咋就变成啥事都小心翼翼,畏首畏尾,缩手缩脚?没听你姐他们老是骂你呆头呆脑么?”
李强默然,点了点头。我继续说道:“我们越是这样,越会让人看不起,在工厂干的那几天,你看老板那叼样,把咱当乡巴佬,说话都是用鼻子的。其实那王八蛋除了有几个钱,还有啥?屁文化没有,说句话都有几个错字。”
李强笑笑,说:“可是他有钱啊,有钱就是老板。”
我冷笑道:“他那种人都能赚到钱,我们为什么不能?我想通了就是指这个,这个时代,赚到钱,你就有身份地位,不必畏畏缩缩,看人脸色。你看东哥,不就是个混混烂仔么,搞了几个钱,在人前也蛮风光的啊。”
李强说:“东哥人不错的,讲义气。”我说:“是,不然他也混不到今天。不过一个人的好坏,一时并不能看出来。我决定了,不再看人脸色吃饭,明天东哥来了,我们就下山,我们现在惹不起,我躲远点行吧。我们去东莞,先找个活干,学技术,学经验,攒点本钱,以后自己做什么都好。”
李强说:“没去过啊,人生地不熟的,找不到活干怎么办?”
我鄙夷的看着他说:“活人还能给尿憋死?东哥花姐他们来深圳时,有熟人么?你小子果然是呆头呆脑。”
李强想了想,苦着脸摇摇头说:“我觉得不太好,等东哥来了再说吧。”
我说:“嗯,反正我是决定了,你考虑考虑吧。咱又不比别人蠢,俗话说:最穷无非讨饭,不死总会出头,我一定要出人头地。”
说完这番话,我感到身心一阵轻松,对以后的人生充满了信心。站起来拍拍李强的肩说道:“明天开始咱俩一起去闯吧,不求人,不拖累人,有饭一起吃,有打一起挨,不死总会出头的。进去睡吧,我困了。”
心中有了决断,就算明知前路必有许多曲折,现在又何必管呢?对,不死总会出头。抛开一切顾虑,我很快就睡着了。
上半宿没睡,下半宿睡得特沉。
睡梦中,突然感觉到有人在用力推我,一下子惊醒过来,睁眼只见李强一脸焦急喊着:“快起来,快起来,有情况。”说着急急忙钻了出去,我连忙爬起来,套上鞋子,钻了出去。此时已是大阳高照,只见李强背对着我,望着来时那山路,对我说:“哥,你来看,有好几个人往这来了。”
我连忙跑过去,果然,有四五个人影在山路上时隐时现,正在往山上走来。李强问道:“是什么人呢,一大早来这干嘛?”我摇一摇手,低声说道:“别说话,咱躲一躲,等他们走近点看看什么情况。”
我俩猫着腰,到附近找了个草丛蹲下。没过多久,那些人已走上山来,能听见他们嘻嘻哈哈的在讲话,讲的都是粤语,我们听不懂。我偷眼从草缝中看去,来的是五个人,两男两女带一个小孩,四个大人年纪都差不多。
这时听见有一个女人尖叫一声,然后就大声咒骂,其余几个人也一起骂起来,听见有“扑街”“死捞仔”“阴功”……等等字眼,几个人边骂边往那坟屋快步跑去。有个男人不小心把手中的袋子掉地上,落出来一捆香烛和几坨冥纸。
我明白了,这些人是来上坟的,看见坟前的板凳杂物,发现有人把这当旅馆了,难怪动怒破口大骂的。我悄悄跟李强打手势,千别动,被人发现太丢人了。
那两对男女骂声不绝,我从草缝中看见他们不停把坟屋里的东西扔出来,扔一件骂一句“扑街”。
突然,“嘭”的一声,一个物件向我们这边丢来,砸在草丛前面,我看见是收音机,然后见那小孩飞快跑过来,估计想捡着去玩。小孩一蹲下,就透过草丛看见我俩,吓了一大跳,一屁股坐地上,尖叫着喊:“妈妈,妈妈,有鬼……”
那几个男女听见喊声,飞快的跑过来,我俩哪敢再躲,赶紧起来,慌不择路,连滚带爬的往山下跑去。跑了百来步,我摔了个跟头,幸好都是土坡乱草,并不疼痛。起来回头看时,那些男女并没追来,只是站在上面跳起脚来骂。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十分好笑。见他们不追,我也懒得再跑,叉手站着朝他们喊:“对不起啊,老子太穷了,住不起宾馆,借你祖宗房子住几天,以后发财了给你们结账啊。”
李强听见我喊,停步转过身来,也喊着:“感谢你们热情招待,咱们后会有期啊!”喊完与我一起哈哈大笑。
那几个男女一听更怒,嘴里骂声不绝,手里捡起地上的土块杂物,不停向我们打来。我俩随手遮挡几下,大笑声中转身扬长而去。
我们走的并不是来时的路,刚好是反方向下来,朝着那山谷中去的。快要下到谷底时,上头那些人没有再骂了,料想是在收拾他们老祖宗的风水宝地去了吧。
谷底有些乱石与灌木,还有条小溪,水很浅,很干净。我俩坐溪边石上,撩水洗了下手脸,清凉入骨,很是舒服。李强说:“早知这有水,早该下来洗澡就好了,这几天没洗,浑身痒死了。”
我说:“等会就可以洗啊,等那些人走了,去把衣服捡回来。”
溪水一边是山坡,长满杂草灌木,遮住了阳光,我们坐底下一点不觉得热。李强说:“还等什么等,现在就洗,待会去换衣服就是。”三下五除二扒了个精光,窜水中去了。我说:“等下跑个女人来,羞死你。”李强哈哈笑道:“这鬼地方哪有女人来,下来吧,洗洗舒服多了。”我一想也是,便也脱精光下到水里去了。
刚擦洗了几下身子,李强低呼一声:“我靠,真有个女人来了,你乌鸦嘴呀。”我说:“你拉倒吧,鬼才信你。难怪你姐说你谎话精。”李强说:“真的,你回头看看,赶紧穿衣服吧。”说完几步跳了起来,躲到坡下,穿衣裤去了。
我回头一看,果真是远远见到有个女人过来,连忙爬起来,胡乱擦了几下,把裤子套上。
那女人越走越近,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身材壮硕,挑着一担铁皮桶,看样子就是这山谷中的菜农,来这挑水的。
女人来到近前,警惕的看着我俩,狐疑问道:“你们干什么的?”虽然说的方言,但接近普通话,我们却能听懂。
我手忙脚乱的套着衣服,努力展现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大声说:“阿姨好,我们到山上玩,迷路了,在这歇会呢。”李强也笑着过来,他倒是把衣服裤子都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