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一刹那,竟有种可悲可叹的感觉。
骏马虽止,可那后方的车辙却还依据惯性往前,车厢一阵咣当抖动,车夫惊起一脑门涔涔汗水,险些从车架上被甩下,多亏凭的高超的驾术止住,扯了扯缰绳让马儿别开了方向。这一下闪得他一颗心几乎悬上了嗓子眼,当时便有一汪火起,霍然站起身来,正望见一个乞丐模样的家伙施施然蹲在马儿近处,身子背对着自己,也不知是在做什么名堂。可休管他是缘何在此,敢当街拦住车驾,便当真是不知死活。
秋雨渐急,浇在车夫身上却如油一般,更让那心火涌得旺盛,他擦了擦一脸不知是汗水雨水,先不去问,抬手便是一鞭子抽去。
“啪!”
这可不再是虚虚的鞭花,直直砸落在那人背上,清脆响亮,街道两侧行人看得清晰,面皮都不禁是一抖,光是听这声响,便知下手颇重。
“死乞丐!找死不成!?”车夫狰狞着脸,也不问缘由,兜头披面便是三五鞭子抽落,将那人背上本就褴褛的衣衫布条抽得粉碎,便斜指着他,一脸愤愤叫骂道:
“你可知这是何处车驾?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当街阻拦!?”
“庚州牧府上车驾都敢闯,若是惊了马儿,唐突了贵人,便是将你这身皮扒下都不够偿!”
“咕噜咕噜...”
那“乞丐”并未回头,只是在喉咙间发出莫名的声响,始终半蹲在前,饶是一鞭重似一鞭,却好似是抽打在山石上,竟不能让其动颤半分。
车夫粗鲁秽语在后,沙沙雨声在耳边,车厢一侧帘子微掀,江鱼丝毫置之不理。
他只是身子蹲着,头也不回,口中“咕噜咕噜”发出着声响,抬手轻轻在青石上方几寸许高度,摊开了五指。
其身形是前倾的,小半个身子正好遮住了一小块的区域,那是处小小的杂物堆,往日里民人售卖东西,一些杂物垃圾,便往往清扫在此,休市后收敛。
而在被雨水浇灌的泥泞肮脏杂物中,一只毛色灰白,沾染的满是秽物,被雨水打湿耷拉一片的小猫儿正奶奶的叫着。
翡翠似的眸子抬了抬,小猫儿望着眼前这个无毛怪物,又盯着那摊开的手掌,感觉到了其上蕴含的温度。
这街道上,本多有些民人推车卖些小物什,它或是躲在其下,或是藏在推车缝中,本来安然。可骤然而至的秋雨惹得人们四散避雨,它便漏在了此处,在杂物堆中被雨水浇得发昏,浑身发冷打颤,若是经秋风吹过几回,必然是无甚性命了。
本能的,对于热量的渴望让它难以抵住诱惑,犹豫片刻,终究却也还是慢慢的伸出前肢,搭在了无毛怪温暖的掌心上。
江鱼便笑着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它身上湿漉漉毛发,将一些秽物扫落,也不顾它脏臭,只随手装入了怀中。
小小的家伙便藏在其中,鼓鼓囊囊,被内力汇聚散溢的热量慢慢烘去身上冷雨,安安分分的待着,十分乖巧。
叫骂声中,那人始终不曾有反应,车夫心中本已怒极。
他虽是个小人物,可自从为庚州牧驾车后,谁敢看低自己?纵然是些乡绅豪商,见了自己也得乖乖作揖行礼。
话语被人当做耳旁风,这可还是第一次,他本打算着直直抽死这乞丐算了。
可那人却忽的兀自站起,他反倒是被惊得身子抖了一抖,只觉得这人身上似乎有不可直视的气势,压得他胸口发闷,马鞭一时也不敢落下。
但那“乞丐”却好似是没事人一般,只是轻轻抖了抖身子,吃了近十鞭子的身体竟浑然无恙,抬脚直往街边走去,自始自终都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他张了张嘴,想叫骂些什么,好彰显自家府君之威严,可不知为何腿脚有些不受控制的发凉发软,一肚子的污言秽语堵在喉间,却不知如何吐出。
在车夫视线中,那人泰然自若的走进人群,而一个白瘦的老乞丐便迎上去,又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继而竟竖了竖中指。
随即,老乞丐也是扬着脸,趾高气昂的推开人群,跟在先前那人身后走了。
是我不够张扬么...车夫有些蒙圈,怎地感觉那乞丐竟是比自己还要嚣张几分?
他纵横车夫界数十载,自问驾车一生难逢敌手,可纵然是喷过各式各样的路怒暴躁车夫哥,却从不曾见过这手势。
老乞丐不知在何时,于何处学来的手势,一根中指,抵得过千万句污言秽语。
车夫有些被人打败似的沮丧,感觉自己被那老乞丐深深鄙视了。
想了想,他回竖了个中指。
可两个乞丐,早挤进了人群,不知往何处去了。
那帘淡蓝色的绉纱掀开,一张容色清丽的脸蛋儿露出,问道:“方才何事?怎地停下了?”
说话之间,那犹似一泓清水的双目环视两侧人群,淡淡的收回视线。
车夫急忙跳下车架,恭敬行礼,直道是,“无事无事,请小姐勿忧!”
这女子便轻轻点了点头,也并未多言其他,收回素指,帘儿落下。
后者长吁了一口气,重新坐上车架,想要找回先前那般睥睨的感觉,却总觉得有些发虚,抬起的马鞭也轻轻的抖落,蹄声嗒嗒。
这一回,却再也不似之前那般横冲直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