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五更天光,微明的夜色里,虫鸣渐歇,众人行至一处岔路,刑天长老忽然停下脚步,说道:“梅护卫,你说该把成公子安置在何处,是戒律院,还是镇魔坳?”
梅胜男道:“长老,戒律院是本门弟子受罚之地,而镇魔坳里关押的多是十恶不赦的邪魔,这两处所在似乎都不合适,依属下看,倒不如暂且让成公子先住在客云居,一来那附近有君天长老照看,二来成公子是友非敌。方才一路走来,长老也已问明,害死几位姐妹的乃是魔头夜魇魔,是以成公子,我们还是要以礼相待的。”
“呵呵,你竟如此信一个外人,你这侍卫头领当的倒是称职啊!”
“长老这是何意,胜男只是觉得……”
“哼!他擅闯如意宫,若是旁人,封了大穴、镣铐加身也是有的,如今老身网开一面,仅仅关他一时半刻,梅护卫你就要横加阻挠,这是何道理?你身为领卫,仅凭他一面之词就肯置宫规于不顾,又该如何解释?莫非你看这位成公子生的一表人才,便想趁此亲近,牟取好感?”
梅胜男料不到刑天长老突然针对自己,有些委屈却也不敢顶嘴,只道:“属下不敢!”
刑天长老冷笑一声,又问成欢道:“成公子方才说但凭老身吩咐,此话不会不算数吧?”
成欢不知这位长老到底是何样心思,看她突然变脸,还道她对梅护卫有什么成见,说道:“自然算数,不知长老欲把在下关于何处?”
“我欲将你暂且收押镇魔坳。”看到梅胜男一脸难以置信,刑天长老淡淡一笑:“梅护卫,这个时辰想来护卫也该交班了吧,你去吧,老身独自带成公子前去镇魔坳。”
梅胜男觉得不妥,犹豫间又听长老嗤笑一声:“怎么,你怕老身害他不成?还是你春心萌动,舍不得啦?”
梅胜男咬唇道:“属下遵命!”深深看了成欢一眼,带领众人离开。
刑天长老看到她临走之前那一眼饱含意味,似乎在暗暗告诫男子要小心提防自己似的,不由的心头杀念愈发坚定。
二人沿着山路缓行,越走越是偏僻,到了一处崖边,刑天长老停了下来,看着对面一处山坳,说道:“那里便是镇魔坳,里面关押了数位为祸武林的恶人,要去往那里,只有寒索桥一条路。”指了指身前一道几尺宽的索桥,笑问,“成公子是否怕高?怕的话老身可助你过去!”
成欢看了看那道横亘于两崖之间长桥,淡然道:“长老不必用言语拿捏在下,在下既然答应了听从吩咐,就不会食言,长老请吧。”说完竟是先她一步,迈上了索桥。
刑天长老见他身处万丈悬空,仍旧从容不迫行走,起了一丝惜才之意,但这个念头转眼就又被她强行摧散,心里念道:“人道红颜祸水,然则男子又何尝不是?成欢啊成欢,怪就怪你不该认识我家宫主,老身杀你也是身不由己,愿你下辈子再投个好人家吧。”
跟上去几步,对着男子后背,猛出一掌。
成欢又如何能猜到刑天长老心中所想?自忖从未得罪过她,虽冒犯了宫规,但总罪不至死吧。
听闻背后掌风袭来,匆忙间脚下用力,往一侧闪避。
然而脚下是垮垮荡荡的长锁,根本做不到完全借力躲开,一个侧身后,虽避过一半掌风,却被另一半扫到后腰。
这一掌打在身上虽不甚疼痛,但掌法蕴含的后力却是绵绵不绝,成欢感觉整个人像被巨浪卷起、扔出去一般,刹那间就身在桥面之外,向着远离索桥的方向飞了出去。
眼见就要坠入深崖,却见他忽地在空中翻滚身体,伸出右脚,勾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条锁链。
那锁链经他一带,在空中拉出一道弧形,发出嘎吱嘎吱的鸣响,继而绷紧回收,又将他拉了回来。
成欢暗暗庆幸,趁着回弹的趋势,以足腕为支点,绕着那根锁链甩了一个大回环,接着就势一跳,竟又落在了桥面之上。
此刻他心有余悸,却不肯让人看出心底波动,面色微沉质问道:“长老此举是何道理?”
刑天长老惊叹于男子的自救,见他适逢生死关头依旧淡定自若面色不改,愈发坚信此等年轻俊彦,定能魅惑宫主。
“今日此人非锄不可!”心念闪过,却还夹杂着一丝歉意,开口道:“职责所在,身不由己!他日老身殒命,到了地府自会给成公子磕头认错。”
说罢一跃而起,在空中荡开拂尘,朝成欢甩了过去。
成欢看她招招扫向自己要害,劲风狠厉,杀意十足,终于确定对方是要置己于死地。他内力身法皆不及对方,只得借助索桥特殊的地势,且闪且退。
几招过后,又挨了几下。那拂尘的尾丝是由硬鬃制成,打在身上如同刀割,成欢一路后退,腾挪间只觉刑天长老的拂尘一下重过一下,他衣衫不断破损,一时间碎布翻飞,十分狼狈。
铁索巍巍荡荡,二人一追一逃,转眼已到了崖对面。成欢躲开一记杀招,后跃几步,站上平地,手中已暗暗握了三根钢针。
钢针正是那暗器“一念”,几经使用,如今也只剩下了这么三根。
正想着怎生设计一番,用这微不可察的杀器来个出其不意一举致胜,忽听身后山洞中传出一声惨叫,紧接着一人笑道:“哈哈,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配称魔?”
成欢闻声凛然一惊:“是夜魇魔!他居然还没走!”
刑天长老听到笑声,也停下了手中拂尘。疑惑地看了成欢一眼,接着竟是置他不顾,径直朝着发出声音的洞口走了过去。
“长老,不可过去!此人是夜魇魔!”成欢看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刑天长老,低声提醒。
刑天长老脚步一顿,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我欲杀他,他居然不计较,还肯提醒我?”
心中又多了几分赏识,说道:“成公子好心胸……洞中关着几位邪魔,老身务须去看看是何等状况,至于什么夜魇魔之流,老身并不惧怕。”说完继续朝洞口行去。
成欢暗暗摇头,心想:“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既然愿意送死,我也没有拦你的义务。”当下不敢耽搁,转身踏上索桥。
他必须迅速离开此地,一旦夜魇魔出得洞来,就是九死一生之局。
却是刚行两步,忽然又听到刑天长老唤道:“成公子!”
他心头大骇!
无他,只因这声音在耳边猛然响起,而说话之人,已然仅距自己半尺之遥!
“方才她分明距离我有几丈之远!这是什么鬼魅步法!”成欢心念电闪,然则这次再也无法避开对方袭来的一掌,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身体如同断线的坠物般,跌入深不见底的山崖。
远方天幕泛起微白,山风在崖谷中穿梭呼啸,更显得镇魔坳之外一片萧冷气息。
刑天长老身怀“七魅步”神技,轻功堪称当世一绝,有此倚仗,自忖能与洞中之人周旋一二。她靠近洞口,侧身凝神,正欲分辨里面情形,忽然一团黑影撞了过来,急急纵身后跃,躲了开来。
定睛一看,却是一男子蜷缩身体,被扔了出来。
那人落在地上滚了几滚,偌大的身躯似乎被生生捏成了一团,停下之后四肢仍旧无法抻开,在原地不住打转。
闻得洞中有人正往外走,刑天长老连忙运起步法,迅速闪至一方大石之后,微微侧过身体,沿着石头边缘看了过去。
地上那“球状”男子已不再打转,刑天长老这才发现他面色灰败,已没了生息。
不由暗暗心惊,却还是通过眉眼长相认出了他,此人名叫闻折柳,乃是江湖上残害女子的魔头,一年前被如意宫所擒,一直关在镇魔坳的囚洞中,原本想着到了年底,在“惩奸大典”上斩首示众,以儆天下,谁知却是被人提前下手杀掉。
“看来闯入洞中之人确实是夜魇魔了,夜魇魔杀人不论正邪,闻折柳死于他手,也算是罪有应得。”刑天长老断定了杀人者的身份,也愈发谨慎起来。
伴着几声桀桀怪笑,一位绿褂男子大腹便便,懒洋洋地从洞中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三位面色如土的囚服男子,一个个皆是谨小慎微,走起路来畏畏缩缩。
夜魇魔回头看了几人一眼,不满道:“娘的!佛爷把你们从这囚牢解救出来,怎么还是一副死了老爹的表情,这是准备哭给我看吗?都给佛爷高兴点!”
指着身后三人,“你,你,还有你,赶紧给佛爷笑!大声笑,笑出声来!否则就把你们捏成那样的‘人球’!”
夜魇魔言语忿忿,但脸上依旧挂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