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庄,西院主厅。
一位中年男子身着宝蓝缎衫,长须长髯,相貌俊逸。他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尸体,轻叹了口气:
“天霖啊,你莫要自责了,这八十六位活死人溺毙,是我等气运不济,外敌武功高强,凶狠难缠,不能怪你。”
说话男子正是蜃羽楼楼主禹乘风,他声音听起来雌雄莫辨:
“碧水神龙死于非命,也是它命数不好,更不能怪你,况且它死都死了,我还能让你一个堂主给它偿命不成?快起来吧。”
谢天霖跪伏于地,身前正是碧水神龙的尸身,他面色沉重,痛心疾首:“此事确是属下失职,请主上降罪!”
禹乘风呵呵一笑:“天霖,说了不是你的责任,你还在纠结什么,快起来。”
谢天霖仍旧不敢起身,想了想,又道:“属下酿成大错,深知无法弥补,但请主上再给我一个机会,属下必定抓住那害死神龙之人,再亲自前往圣山,捕回新的神龙。”
禹乘风闻言脸上笑意更甚,“天霖啊,你虽是我的手下,但我一直是把你当兄弟的,这事真不怪你,不过你要再不起来我可就真生气了,哈哈。”
他脸上是友善大度,心中却是暗暗冷笑:
“新的神龙?你可知内丹成熟须等到三十年之后!你一时意气用事,将活死人全部淹死,毁了碧水堂十年基业,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疏于防范,让外敌侵入,致使神龙死于非命,更是最大恶极万死莫赎!非但如此,还阳奉阴违,推卸责任,说水淹隧宫乃是玉如意同党所为,你可知你堂中有我的眼线,在我面前撒谎,罪加一等,罪无可恕!”
谢天霖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闻言终是面色好转,正自犹豫要不要起身,禹乘风走了过来,虚伸出手来,欲将他扶起,口中言道:
“天霖,自责无益,快让我看看你伤势如何了。”
谢天霖哪敢劳烦他,站起身退后一步,行礼道:“主上,属下无碍。”
稳了身体,接着道,“玉如意二人居然打通了河道逃脱,着实令人意外。属下以为他们尚未逃远,愿以戴罪之身亲自前往,势必将二位贼人擒来正法,以慰隧宫一众兄弟在天之灵,请主上恩准。”
禹乘风暗暗腹诽:“你去丢人现眼吗?听你说那小子剑法诡异,极难对付,而玉如意武功又胜于你,明知不敌还要前去,莫非你另有打算?”
口上却说道:“天霖一颗忠心昭然如日月,着实令人敬佩,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不过,你伤势未愈,如此前去面对强敌,如何能让我这个当哥哥的放心?”
不待他回答,朗声问道:“疾风使何在?”
一道身影一闪而至,这人身法太快,以至于不知从何而来。只见他一身黑色劲装,幅巾遮面,单膝跪地道:“请主上吩咐!”
“通知地影、玄影,寻找玉如意二人下落,找回内丹,查出那男子底细。”
那人领命离开。禹乘风打了个哈欠,又问:“妙风使何在?”
又一人眨眼间立于他身前,身法同样快若鬼魅。只听禹乘风对那人道:“联系暗影,即刻将如意宫的动向报于我知。”
言罢又慢慢悠悠起身,再问:“信风使何在?”
一道红色身影迅速现身,禹乘风道:“通知贺兰护法,速来落雁庄,接替碧水堂堂主之位。”
信风使领命去了。谢天霖一听堂主位子不保,急道:“主上……我……”
禹乘风手一挥,解释道:“天霖你莫急,今次碧水堂出了这么大的事,需要对各个分堂兄弟有所交代,否则无法服众啊。你暂且委屈一阵子,待你伤养好了,这堂主之位定然归还给你,毕竟这重建碧水堂的重任,还得落在你身上。”
谢天霖闻言稍安,拱手道:“属下一定鞠躬尽瘁,不负主上所托。”
禹乘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天霖为何总是如此客气?唉,你们都这样,总以为我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但你们哪里知道我的苦处。”
他无奈叹息,话锋一转又道:
“你腹中那断剑虽然取出,但手上那道伤却伤及经脉,十分麻烦,你过来,我助你一臂之力。”
谢天霖这次不再推脱,走上前去,任凭他握住自己右手,心中感慨:
“主上如此重情尚义,我却欺瞒了他……唉,以后便真的尽心尽力、为君所使吧。”
正自思忖,忽觉腕上一疼,还未作反应,禹乘风又突然间出手,手指隔空虚点,“啪啪”两声,封了他的大穴。
谢天霖动弹不得,不解道:“主上,你这是……”
禹乘风笑着打了个稽首,却是不答。
谢天霖感觉有什么东西往身体深处钻,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颤声道:“这是……”
禹乘风嘿嘿一笑:“天霖,这是‘凝石蛊’,我在助你疗伤,得它助力,你伤很快就会好了嘛!”
谢天霖一听到“凝石蛊”三个字,几乎魂飞魄散,这是一种严厉的刑罚,蛊虫种入之后,会迅速钻入骨髓,中蛊之人一旦受到到阳光照射,骨骼和肌肉会立刻石化,马上变成一具石人!
谢天霖面露惨笑。这样伤是能治好的,但人变成石头了,命没了,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终于明白,自己毁掉隧宫、害死神龙,又怎么可以被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但他心中还是不甘,恨恨道:“主上,你说过不怪我的……这么多年来,我经营落雁庄,管理碧水堂,功劳从不敢擅专,苦劳从不曾对人言说,如此一心一意为蜃羽楼办事,难道抵不过一时疏忽犯下的错吗?”
他声音变得有些激动,“何况碧水神龙被人取了内丹,根本是他人所为!主上如此处事,属下不服!”
禹乘风看起来有些哀伤,叹道:“天霖啊,你别激动,你这样子,当哥哥的心里难受呢。我其实早就决定放过你了,但碧水神龙不肯放过你啊。神龙是圣山的使者,冒犯它就等于冒犯神明,你想想看,神明能放过你吗?”
“你……你把话说清楚!什么放不放过的!一条畜生,却像个祖宗一样供起来,简直……啊……可笑之极……啊……你……”蛊虫开始往骨头里钻,一阵阵剧痛传来,谢天霖疼痛之下,言语上也顾不得主仆之分了。
禹乘风闻言大摇其头,叹道:
“一条畜生?天霖啊,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可知道,为何二魔三仙在江湖上地位不可撼动?哼!那就是因为他们皆已开启了第二丹田,达到了天人之境!你又知不知道,一旦服食了碧水神龙的内丹,便可轻易开启第二丹田,与他们并驾齐驱!”
只见蜃羽楼楼主脸上是万分痛惜,接着道:“这条神龙养在碧水堂这么多年,喂了数不清的天材地宝,吞食了几百个武林高手,它又怎么能是普通凡物?而我费尽心机把玉如意抓来,原本想着控制了她,就等于控制了如意宫,届时蜃羽楼实力大增,我神功大成,再联合萨摩教以及一位正道上的老朋友,这中原武林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可是你……哎……”
禹乘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不但让碧水神龙惨死,还让玉如意在这个紧要关头逃脱了!天霖你说气不气人?呃,我不是气你,是气……气造化弄人,好端端的,怎么能说死就死,说逃就逃呢!就差那么几个时辰,我就赶到禹州了呢!这可真是……真是竹篮打水,空忙一场啊!”
禹乘风用力挤出几滴眼泪来,掏出帕子擦了。站起身,走到谢天霖身旁,同他站的平齐,说道:
“好兄弟,你放心吧,你的妻妾儿女我会替你照顾,你弟弟的仇,楼里面会替你报的,届时抓到那男子,我会亲自送到你墓碑前,你且安心去吧!”
说完不理会谢天霖口中含糊不清的痛呼,出了正厅。
两名年轻女子迎了上来,其中一人问道:“主上,内丹的事,如何了?”
谢天霖咬了咬牙道:“被两个小贼偷去了!”
二女皆是大惊失色,谢天霖吸了口气,稍稍平复了心情,说道:
“不过无妨,内丹须用秘法吸收,玉如意年纪轻轻,谅她也无福消受,倒是如意宫中的几位长老颇有些见识,只须在他们寻到玉如意之前,抢回内丹即可。至于那小子,无名宵小,不足为虑。此事我已通知疾风使着手去办了,以地影和玄影的能耐,不出一天,必能找到二人!夺回内丹!”
谢天霖手下有四护法,四堂主,八使者,十六影卫。
十六影卫中,地影擅长寻人,几乎上天下地无孔不入,而玄影手下有‘百杀’数十人,皆由成名杀手组成,实力更是强大无比。
故而他信心十足。
又过得片刻,禹乘风忽地灿然一笑,显然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只听他道:“听闻陆云笛到了禹州城,黛儿、珠儿,我们这就前去,且会他一会!”
…………
却说成欢将一道真气送入玉如意经脉,很快便发现了异样。
他原本是想通过这道真气来感受玉如意的行功进度,以便出现异常时采取补救措施。谁曾想如意宫的内功心法太过特殊,以至于这道真气甫一进入经脉,便迅速销声匿迹没了踪影!
成欢正自奇怪,忽觉心头一种挤压感骤然而生,同时耳中闻得一丝丝哔啵声响,再一晃神,眼前蓦地一亮,竟清楚地“看”到自己化作一只蓝色的小鱼,在洪流之中沉浮漂游,顺水而走,夹岸是高山秀丽,林麓幽深,风景好不怡人!
他心有疑团,自然无心欣赏,过不多久,只觉那洪流开始变得迅疾,耳边也起了呼呼风啸,又过片刻,头顶渐渐起了乌云,呼吸的功夫,大雨瓢泼而下,一时间雨疏风骤,波翻浪滚,水势也无比狰狞起来。
忽然一个巨浪打来,成欢只觉天旋地转,浮出水面,竟发现自己的身体猛然长大了几分!
河水势头平缓了许多,成欢心有所感,莫名觉得接下来的征途会无比漫长。
果然,蓝色的鱼儿随波逐流,从白天游到黑夜,从春夏历经秋冬,远处风景变幻不已,有时是群山莽莽,有时是树木森森,有时黄沙滚滚,有时日月高悬,有时又能看见远处城濠墙垛,人头攒动……
这莫非是个梦吗?
成欢根本无法解释看到的景象,发现每次风景变幻,自己的身体就会长大几分,而每次长大,力量也会随之增强不少。
仿佛是经历了一场奇幻的逆旅,所见光怪陆离,终于有一天,水流不再向前,停了下来。
他的身体已经长到两丈左右,体内蕴含着急需爆发的能量,觉得总想去做些什么。
不远处是一道金色的大门,紧紧关闭,却是正在遭受着阵阵冲击。
定睛一看,冲击大门的不是土石兵器,更不是猛将雄兵,而是千千万万白色的小鱼!
那些鱼儿只有一寸来长,它们排着队,利用惯性,飞离水面撞向大门,一个个视死如归,前仆后继,简直就像是中了邪一般。
由于数量众多,它们的身体在空中首尾相连,几乎是串在了一起,看上去像是一条条银色的匹练。那些匹练抽打撞击着大门,一时间“咚咚啪啪”的声响不绝于耳,似乎无休无止。
“岂非以卵击石?”见此情形,他不免叹息。
正想着,天空中突然响起一道梵音,听起来还有些熟悉,只听那声音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