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灶
行灶,晓得与看见的人越来越少了,但说起部队的行军灶,大家从电影里看到了。行灶与行军灶,说到底是差不多的,要论区别的就是:行军灶在野外,烧的饭是给战士们吃的,行灶在屋里,烧的饭是家人吃的。
小时候,我们家烧过一段时间的行灶。
那个时候,集体食堂刚刚解散,家里还没有砌好灶头,也砌不起灶头,家里没有砖头,没有石灰。因为没有砖头、石灰,家里的墙都破了,东西南北的墙都有洞洞眼了,洞洞眼有大有有窄有宽,有圆形也有扁形的。上午八九点钟的太阳透过洞眼,光线斜射进来,满屋都是阳光,连被褥都有温暖的香气,人就很想睡觉。但人除了睡觉,人还得吃饭,所以必须烧饭。饭,不是白米饭,只有一手心的白米,其他都是麦粉,米加麦粉,不,是麦粉加米,烧出来的饭都是糊状的,黏黏的,有点涩,不好吃,但大家也是拼命吃的,有的吃总是好事,填饱肚子可以想其他事情,也可以做其他事情。
没有白米饭的日子是苦难的日子,苦难的日子里,用来填饱肚子的东西倒是很多的,比如鱼,到处都有,垄沟里,水桥边,甚至稻田里,鱼游来游去,叽叽喳喳的声音到处可以听得见,与鱼相聚一起的甲鱼,乌龟也是经常看得到的。还有田鸡,田鸡里有一样叫做“江北郎”的田鸡,个子比一般的青蛙大一半以上,非常水灵,脚劲有力,弹跳速度快,距离远,此家伙生性狡猾,夏天里常蹲守在杂草的下面,用草作掩护,或者深沟的边上,位置不显眼,你很难看到它,用钩子钓,江北郎上当的次数总是不多的,所以一旦捉到江北郎,大家都要炫耀一番的,同时因为江北郎烧煮后,腿肉煞白,腿肉厚实,肉肥肉鲜。
我父亲有一个中午居然捉到了六只,用父亲的话说,恰巧捉到了一窝。
傍晚时分,父亲再次将行灶搭了起来,我看见所谓的行灶其实就是几块砖头,一只铁锅叠起来而已。父亲先将几块砖头叠成圆形,圆形正好扣住铁锅,铁锅有一尺半左右的直径。圆圈垒成后,前边与正后边都要镂空的,后面镂空的用来出烟,前面镂空的用来添柴。父亲开始烧火了,先烧麦粉粥,用硬柴烧的,火头很大烟气却不大,也呛不了我们,父亲是有意叫我们看着他烧的后来烧田鸡时,硬柴只剩一点点了,父亲就开始往灶膛里添软柴了,开始用稻柴、麦秆,还有一些茅柴。这些柴火一点就着,一着就旺,一旺后火头就但烟气特别大,烧了几分钟,整个的灶间都是烟了,父亲担心我们呛着,叫我们开门到场地里去,但我们觉得好玩,就留在屋里看父亲生火、添柴,也看火柴如何冒烟出气,也想闻闻江北郎的味道。
烧软柴容易熄火,父亲为了在子女面前不丢面子,想让火一直旺着,可火就是不旺,父亲急了,有时单手拼命扇风,有时干脆把腿跪下来用嘴吹风,火被父亲吹旺了,但不吹了,火又灭了,父亲没有办法,干脆蹲身在地上,不断地给灶膛吹着气,吹得自己的肚皮一凹一凸的,连眼睫毛里都挂满了烟灰。那时,整个屋里都是烟气了,烟气从洞洞眼里钻了出去。
我们和父亲还在看行灶的火头,想锅里的江北郎。
突然,外面有相当大的嘈杂声传来,声音由远至近,里面夹着一群人的跑步、呼叫的声音,还有锅盆碰撞的声音,很古怪、很零乱、也很匆忙,像是朝我们家奔来的。
我们都懵了,父亲挥挥手,叫我们静下来,自己就侧过耳朵想听个明白。
突然,我们家墙壁的洞洞眼里,有清水窜了进来,窜进来的水直扑到我们的身上、脚上,也溅到了行灶上,紧接着墙的四周的洞洞眼都有水冲了进来,冲进来的水还未落地,后面的水又冲了进来,水很大,都成了水柱,家里的地上都是水了。父亲紧张了,还以为下了大暴雨,问我们是不是太阳光还亮着吗,我们都点头,父亲一个转身的动作,马上大步去拉客堂的门。
门拉开了,父亲被几柱水冲了个正着,父亲成了水人。
门外站着许多人,都是宅前屋后的乡里人。这些人手里都拿着水桶,有的拿着脸盆,还有的拿着田桶,更有的手里还抱着浸湿的褥子。这些人从家门口一直排队到我们家的水桥边上,像接龙似的,他们的手里的家当里都盛满了水,他们呆呆地看着父亲。我看见,有个叫三叔的大人,两手里握着一柄很粗的很长的葵花的杆子,像是做好某一种的准备。
父亲明白了,大家看见我们家洞洞眼里钻出来的烟气,以为我们家着火了,所以。
父亲笑了,大家笑了,我们也笑了,父亲拱手向大家表示谢谢。父亲说,大家里面坐,等些一起吃江北郎。
我们问三叔,你为什么拿个葵花杆子。
三叔对我们说,杆子一半躺在河边,一般躺地上,还以为是浇水桶的柄了,拎起来就走,嘿嘿。
天色晚了,有乡亲拖着父亲到他家烧饭去,还提议要带着“江北郎”一道去,乡亲说我们也去,至于客堂里的那个行灶,说饭后大家一起收拾,一起收拾,人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