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卷的内容并未完成,不少地方仍有空缺、留白,而它应该细致的地方不下于前一幅图。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韩昭盯着图上几处用朱红标注的地方,那些位置的注释要比别处密集繁多一倍有余。
这些地点对应过去,是他在北燕国经历的战场,这幅图,竟是《北燕山川关隘图》!
韩昭看向地图最上方,那里被他用朱红色的墨汁写了两个小小的楷字。
北海。
“北海!”韩昭盯着那地方道:“毅之,当年为父年轻气盛,在与北燕大军交手时忘记防备北戎骑卒,被人从身后捅了刀子,副帅南宫睿替我挡了一命,我率领三百人逃出生天。
后来我亲自领军三万剿灭北戎余孽,杀到北海,正好在那块大湖的边上瞧见南宫睿的尸首……那些北蛮,居然把他当做腊肉挂在木杆子上晾晒,让鹰鹫啄他的皮,吃他的肉!
我把北戎单于抓住,第一次,也是唯有的一次对人用了车裂之刑,也是后来他们给我安个“独眼屠夫”名号的缘由。”
韩昭自嘲地笑了笑,“什么独眼屠夫,不过是死了兄弟就去找人拼命的粗鄙武夫罢了。”
韩毅之默默地收整好《北燕山川关隘图》、木桌、木琴,退出院子。
韩昭正要回屋休息,远处的青山上忽然传来两声震天的响动。
他眼神不好,伫立在门前看了几息时间也没能瞧出些什么,喊道:“老湘西,发生什么事情了?”
老湘西上半身穿着褐色的棉布袄,下半身是黑色齐膝麻裤,连声答应着,踱着一小溜步子跑进院中。
“主子,是对面山上在燃放焰火。”他笑道。
眼里模模糊糊,远山的峰顶几树橙红色的花朵盛开,烂漫的火光一闪一闪落到韩昭的身上。院子里有一棵枇杷树,树上没有剩下果子,风吹着边缘蜷起来的油绿的树叶,哗哗地响。
韩昭坐在石阶上,“酒后又吹冷风,明天该着凉了。”他暗想。
多少年坐阵中军大帐,多少年金戈铁马……每游历完南楚一府后,他总是叫毅之帮忙披上金甲,他握着那柄居中部位缺了几道口子、没了剑尖的铁剑,想要找回当年在北境沙场上征战的感觉。
总不如意。
“离开了熟悉的地方,放弃做熟悉的事情,我们每个人都是只生长了肉体的婴孩,行为、言语,包括眼神都会显得混乱、慌张。”
这是三年前一个游方和尚对他说的话。那和尚还说道:
“施主,你既已厌倦,想要有新的开始,不如完全放下,皈依我佛,贫僧虽然孤零一人,无依无助,却可以为施主写一封信,天下寺院,施主大可以随意住下。”
今夜的风吹在身上很舒服,韩昭既不披甲也不握剑,可他却在那一刹那找回了当初的……状态,那是一种享受的状态。
属于掌权者的享受。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刻意地去挽留那正在慢慢失去的东西,只会像是抓了一把干沙子似的,抓得越紧,流失得越多。
韩昭享受的不是披着冰冷的金甲,也不是握着沾满鲜血的宝剑;他享受的是与兄弟们在一起为一件事情奋斗的感觉。
老湘西干瘦的面颊动了动,贴着后背的棉布袄灌进去一缕冷风,他这才发觉背心满是冷汗。
“那时候的大将军似乎与之前不一样了。”许多年后在庆功宴上,老湘西左手抱着酒坛子,右手搂着一个老兄弟道。
“大将军,天凉了,早些休息。”老湘西说了句话,就要退出院子。
韩昭看着对面越来越旺的“焰火”,疑惑道:“老湘西,事情好像不对,这焰火的声音停了,怎么火光已然不减,反而有扩大之势?你眼神比我好,再仔细瞧瞧。”
老湘西答应了一声,转头去看向远山,霎时间骇然失色。
“这……”
“怎么了?”
“主子,对面的山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