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下见孙宛纯低头不语,只绞手中软帕,心知她欢喜亦有三分,当下定心。忙又笑道:“是我不好,平白无故地倒同你说这些。罢了,如今为时过早,日后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是夜孙宛纯陪着大夫人吃了晚饭,便往载盈院来。碧影正服侍他吃茶,见她进来,便笑道:“宛姑娘来了。”
宛纯上前接过茶盅:“我服侍哥哥,你们自去玩闹。”
众人于是退下,宛纯随手将茶盅摆在桌上,见孙绍先面色如纸,入眼羸弱,便叹息道:“好好地,偏要去吃那杯酒。养了多少年养回来的身子,今次尽数毁了。”
孙绍先但笑不语,宛纯又气:“只当我不知道,哥哥这病五分真五分假?竟真为了那一位这样狠心,伤身的药说吃就吃,纵使知道母亲伤心,也都不管不顾了。”
“孙家来日可期。”孙绍先似多出几分力,竟自撑着坐起来,端起茶盅慢慢将茶吃尽了。“我不似子景,是个清风明月入怀,两手皆可空空的人。苦心谋划这么些年,终是回京城了,我必入朝。”他勾起唇笑,竟成竹已在胸,眼里心里已将自个儿往后的路铺设成了。
“我是恋慕权势的人,倘使入朝,不为官拜相不休。届时荣国府江河日下,如何风光迎她为正妻?不说来日,只说眼下。至多再过两日,”他伸出两根指头比了比,“父亲必定蒙封官职,一跃成重臣。此时不谋划,只怕再没来日。”
宛纯原先只当他心思缜密,不防他方方面面俱都思量好了,当下沉默。又过一刻方道:“遇河渡河,遇桥过桥,哥哥何必如此算计,平白耗费心血?”顿了顿又道:“纵使孙家来日可期,荣国府也非江河日下,哥哥难免多虑。如今宫|内娴德妃宠冠六宫,荣国府只怕能享一世荣光。”
孙绍先将茶盅放回去,茶盅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叫人心颤。“西太后不喜娴德妃。”
西太后出身名门左氏,其父左蔚岷为太上皇恩师。当年西太后为太上皇养下长子,正是当今圣上。只是昔年今上胎里失调,双目失明,乃至去岁方才好了。西太后在深宫之中当了数十年默默无闻的沅妃,今上一朝成真龙,西太后也跟着起势,如今随太上皇居于乾元宫。
如今以孝治天下,今上敬重西太后,太上皇爱重西太后。西太后不喜娴德妃,皇上也未必真宠爱娴德妃。不过一时之显赫,岂非置娴德妃于炭火之上。
宛纯虽是姑娘,这句话却听得明白。当下噤声不语。
孙绍先瞧她一眼,方缓缓道:“我心里有计较,今日之伤心,未必不是明日之欢喜。你只管想着自己就是。”
这原是个连环局,少了一环,便不能成局。
他苦心布下,不只是为了迎贾迎春回来。更是想令她来孙府后过得好,想叫大夫人并老太太都记着今日这份恩。别等到来日荣国府没落了,便将贾迎春也看做眼中刺。
荣国府如今繁花似锦,来日便是穷途末路。不说贾敬并贾赦两个原是酒囊饭袋,便是贾母千娇万宠养着的那位宝二爷,又何尝是个有大才干的人?荣国府没落是必然之举,他救不得,也没人救得。
他们要败只管让他们败去,贾迎春却是他不能放的,须得趁着时候定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