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说过?谢大人,谢大人,您真没有说过小的给他带东西。”冯六高兴地说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要问是谁给他带东西?”陈文祺语气严厉起来。
“这……这……”冯六顿时语塞。
陈文祺打开布包,将竹片拼成一个竹筒,举到冯六的眼前问道:“你可认识此物?”
“不……不认识。”冯六头的潮湿霎时凝成汗珠,顺着脸颊流下。
何乔新怒道:“冯六,本官可没有陈将军那么好的耐心,你最好不要心存侥幸。”
“大人,我说,我说。”冯六急忙说道:“昨日傍晚……”
昨天傍晚,冯六收拾完餐具,想到几天没有换洗内衣,便向司狱请了两个时辰的假,回家洗澡换衣。刚进家门,忽听身后有响动,回身一看,一个身材不高的老者跟了进来。
“你……你进来干嘛?不见我家没有生火吗?要饭到别家去。”冯六呵斥了一句。
“桀桀……,要什么饭啊?我是给你送银子来的。”
“送银子我?有银子自己留着花吧。去,去。”冯六哪里肯信,伸手要将老者推出门外。
哪知一推之下,老者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往前走了两步,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在桌,随后又拿出一个竹筒放在银子旁边,说道:
“老夫知道你是刑部大牢的狱卒,专门负责与犯人送饭。明早你将此竹筒带去交给蒙古国那个叫乌力罕的将军,这锭银子就归你了。”
冯六拨浪鼓似的摇着头,毫不迟疑地拒绝道:“不可不可,狱中禁止向犯人带任何物事。如被发现,我这条命可就不保了。”
老者将脸一沉,恶狠狠地说道:“你若不依死的更早,而且你这婆姨和娃子也得与你殉葬。”见冯六吓得脸色变白,又放缓语气,“何况,这竹筒里不过就是一碗鸡汤而已,又不是毒药,你怕什么?”
老者说完,复将那竹筒拿在手,就着桌的茶碗,倒出一些汤汁,一探手抓住桌下的花猫,将汤汁尽数灌入花猫的口中,对冯六说道:“若明早你家花猫死了,你便将这竹筒砸碎了,银子还是归你;若花猫安然无事,你便将竹筒带给乌力罕将军。这该可以吧?”
冯六见是一碗普通的鸡汤,心想带他喝了谅也无事,便点点头答应了他。
老者似不放心,威胁道:“你最好不要玩心眼。明日巳时,我在这里等你回话,否则的话……”老者将手抓住桌子一角,未见他用力,桌角已经成了碎屑。
冯六慌忙说道:“不敢,不敢,我一定带进去。”
“谁知……谁知……”说到此处,冯六“咚咚咚”向何乔新连磕几个头,带着哭腔说道:“大人,小的真的是无意,恳请大人饶命。”
何乔新喝道:“起来,陈将军还没问完哩。”
“冯六,你且说说那老者的年纪、身材、模样以及口音。”
冯六想了想说道:“那人年约七旬,五短身材,两眼深凹,下巴较突,声音沙哑,语音像是……”冯六看了何乔新一眼,没有说下去。
“你看本官干甚?有话就说。”何乔新喝道。
“有点像何大人的口音,但也不是很像。”冯六怯怯地说道。
“还有什么?”陈文祺紧张地问道,他想起了一个人。
“那老者右手的小指好像……好像短了一截。”
陈文祺心里一紧,果然是他?陈文祺使劲摇摇头,脑子清醒异常,不是在梦中。
不对,他明明已被师父和师伯击毙,而且自己亲手将他掩埋,怎会是他?
但是,冯六所描述那老者的特征,分明就是他。而他右手小指所断的一截,便是当年在西樵山被师父所伤。难道说……
陈文祺不敢往下想,在寒冷的冬日,他竟然与冯六一样,头泌出细微的汗迹。
何乔新见陈文祺神色有异,走到他身旁问道:“陈将军,怎么回事?”
陈文祺强捺心情,拉着何乔新走出几步,低声说道:“何大人,这件事有些眉目了,我们找个地方谈?”
何乔新喝令将冯六囚禁起来,待后发落。然后偕同陈文祺回到刑部大院自己的书房。
甫一坐下,何乔新急不可耐地问道:
“陈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大人,在下推测,乌力罕被人救走了。”
“救?你说乌力罕没死?”何乔新瞪大眼愕然问道。
陈文祺点点头,说道:“不错,他没死,是诈死。然后被人救走了。”
“谁?谁有这么大的神通?”何乔新吃惊地问。
“岭南老怪,现在的身份是蒙古国的国师。”
何乔新张了张口,又停顿了一下,才说道:“陈将军,这件事太过怪异,下官是一头雾水,别我问你答的了,你就完整地分析一下吧。”
陈文祺接过何乔新递过来的茶碗,抿了一口茶,说道:“乌力罕毫无征兆暴毙,仵作查不出死因,本身值得推敲;尸体被盗,更不合常理。因此在下怀疑,会不会是乌力罕久困大牢,欲以诈死脱身?结合仵作所言,我想到了‘龟息功’,但很快推翻了这个假设,因为鞑靼人绝对不会这门功夫。”
说着,陈文祺从怀中掏出那半片树叶,放在书案,继续说道:“后来,我在板缝中发现了它,更是迷惑不解。说它是树叶吧,它的叶柄连接的分明是草茎。这是什么东西?它与乌力罕的‘死’有没有关联?依然让人琢磨不透。及至在监舍中挖出竹筒,看到竹筒夹底中那块乳白色的斑迹后,我才想起了一种东西?”
“什么东西?”
“毒王。”
“毒王?”
“对,毒王。当年师父传我解毒秘笈时,曾经说过,若论天下至毒者,不是断肠草、鹤顶红,也不是鸩酒、曼陀罗,而是‘见血封喉’,武林人俗称箭毒木。此木分泌乳白色汁液,其毒无比,如果人畜有伤口与之接触,立刻就会肌肉松弛,血液凝固,脉搏减缓,最后心跳停止而死亡,整个过程只在弹指之间。当我看到那个乳白色的斑迹后,差不多猜到这即是毒王‘见血封喉’,并且由此联想起那半片树叶,它是见血封喉的唯一克星——红背竹竿草。但奇怪的是,见血封喉只生长于广东雷州府,而且极为稀少,它怎么会在京城出现?当冯六说出那老者的体貌特别是口音有点像何大人您,我瞬间知道了他是谁,而之前的种种困惑就变得顺理成章、不足为奇了。不过,在下仍有两……”
“等等。”何乔新打断陈文祺,“既然见血封喉如此厉害,乌力罕用了它焉有命在?陈将军为何断定他被岭南老怪救走了呢?”
“这就是在下仍有不解之一。见血封喉剧毒无比,他们何敢用于诈死?”
“所以,乌力罕必死无疑,绝对不可能生还。”何乔新断言。
“不,乌力罕绝对没死。第一,如您所言,这窗台留下两个人的足印便是证明,岭南老怪在此地可没有任何帮手;第二,若乌力罕已死,如何处理他的尸体便是我朝的难题,岭南老怪大可不必将他的尸体带回大漠。”
何乔新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这第二条尚且说得过去,第一条就有点武断了,陈将军如何断定岭南老怪没有任何帮手?”
“这就是在下不解之二了。差不多一个月前,在下师徒与岭南老怪在大崎山不期而遇,双方激战半日,他的六个徒弟三死三擒,岭南老怪也被在下的师父与师伯联手一击,当场死亡。在下亲手将他与他的三个徒弟埋葬在一起,按说绝无复生的可能,但他却偏偏又出现在京城。不瞒您说,到现在在下还是将信将疑哩。”
“希望呼延达把守的城门能够有所斩获,到时一切都明白了。”何乔新自言自语地说道。
陈文祺提醒道:“何大人不要想的太乐观。我想岭南老怪处心积虑救人,必事先想好了脱身之法,也许此刻他们已经离开京城、正在返回大漠的路哩。何大人还是赶快去觐见皇,早作应对罢。”
何乔新一听,苦笑着说道:“唉,是该去见皇了。不知这一去,是凶是吉啊。”
陈文祺连忙宽慰道:“何大人不必如此悲观,岭南老怪何许人也?慢说是您,就是在下的师父、师伯这等老江湖也被他骗过了。再说了,乌力罕原本就要遣送回去的,如今他自己跑了,岂不省事?”
“话虽如此,可如果小王子要人怎么办?”何乔新还是忧心忡忡。
“要人?简单啊。不错,朝廷先前说过,乌力罕等人要等你们的进贡使团来和谈时接回本国。但过了这么长时间,未见你们有什么动静,乌力罕他们思乡心切,朝廷好生不忍,于是就将他们放了。”
这不是耍赖吗?但是,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何乔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陈文祺送出刑部,随后赶着见皇去了。
……
陈文祺推测的不错,正是岭南老怪救走了乌力罕……
陈文祺、沈灵珊双剑合璧,将自己的几个徒儿杀得没有招架之力,而更为厉害的杨羡裕、柳慕风随时蓄势而发。岭南老怪情知今日绝无逃生之机,便暗中咬破舌尖,含着一口鲜血扑向沈、陈二小,趁杨羡裕柳慕风两人的掌风袭到,张口喷出鲜血,运起龟息大法倒地诈死。
良久,岭南老怪收功“出定”,只觉眼前一片黑暗,身满是泥土,料想已被人掩埋。他凝神谛听了片刻,外面寂静无声,只听得偶尔一声鸦鸣,断定杨羡裕等人已经离去,便运起神功破土而出。
岭南老怪仇恨满腔,发誓要找机会报仇雪恨。但他知道,江湖虽大却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朝廷也断然不会放弃对自己的缉捕。若想报仇,还须借重小王子。乌力罕是小王子的心腹大将,若能将他带回蒙古,或许能够与小王子重修旧好。
打定主意,岭南老怪来到京城,准备将乌力罕救出。奈何刑部大牢看守甚严,毫无下手的机会。几日下来茫无头绪,想到自己冒险诈死保得老命,而今竟是走投无路。绝望之际,突然电光一闪,诈死?
岭南老怪大喜。
当年,岭南老怪始得“见血封喉”,如获至宝,但此物甚为稀少,为了“物尽其用”,他开始研究此物致人死亡的最小极限,为此不知葬送了多少无辜的生命。不过,岭南老怪的“研究”却大有收获:不仅知道了“见血封喉”的最低致死量,更发现了可令人进入“真定”的“诈死”量。
岭南老怪找来一截楠竹,加工成双底竹筒,将“见血封喉”的汁液以及写有使用方法的纸条藏于夹底,胁迫冯六带进了监狱。次日,岭南老怪早早来到冯六的家,等候冯六带来的消息。当冯六恐慌万状地告诉他乌力罕的“死讯”后,岭南老怪迅速绕到小胡同,推开“陈尸房”的窗户(他事前已经打探到刑部大牢“陈尸房”的所在并作了暗记),用红背竹竿草解了“见血封喉”的剧毒,扶着乌力罕翻过小窗,按照事先计划的路线,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京城。
当陈文祺、何乔新在刑部书房分析案情的时候,乔装打扮的岭南老怪与乌力罕两人,正马不停蹄地赶往鞑靼汗廷“鲁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