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是,她竟然慢慢喜欢上了这样的感觉,一个细作对敌军的将领产生了过分的兴趣显然是个危险的事情。而这一点远远超出了木天蓼的担心范围,她们此前派来的细作绝大部分都是给发现直接杀了,只有一个小伙子背叛了他们投靠了敌营,但他也不过是被利益所诱惑,原因也不难理解。
李慕华身为公主,自然不可能为一般的利益所诱惑,眼看她现在隐藏的也很好,没有被发现的风险,但是木天蓼眼里的李慕华却开始时常放空,传回去的情报也开始打了折扣,凡是会危及到西陵晔性命的她都私藏了起来。
这一天暮华又待在高岗上看远方,凛冽的西北方刀片般割伤了她柔嫩的皮肤,嘴唇也因为过于干燥而裂开了血口子。似乎只有在这样肌体的疼痛中,暮华才能保持头脑的清醒。
从上一场失利的战争中回来的西陵晔,整个人疲惫而憔悴,卸去甲胄的他走到暮华身边坐了下来。暮华转头过来面向他的方向。
李暮华:“将军,你今天怎么这么难过?”
西陵晔:“没什么,只是太累了吧。”
李暮华:“听说这次已经连着好几天没休息了,确实太累了点。”暮华知道他在撒谎,却有些不忍心去拆穿他。
西陵晔:“是啊,连着好几天,死了那么多兄弟。”
暮华听见他声音里压抑的痛苦,瞬间就慌了,她当然知道这一次的失败是因为什么,心头突然涌上了一股强烈的负罪感。
负罪感这东西非常陌生,暮华此前的生命里从来没出现过。从前哪怕是她亲手杀人,她也从来没有过歉疚。
西陵晔:“小五,你知道吗?这个世界,是非常美的,山河日月很美,花叶草木很美,就连冰冷的土木建筑也很美,哪怕是一块石头,都有好看的颜色和纹理,真可惜你一点也看不见。”
暮华刚碰见西陵晔的时候说自己在家中排行老五,家里都叫她小五。
李暮华:“将军,我从小就看不见,习惯了。看得出来将军很喜欢这一切呀。”
西陵晔:“喜欢啊,能活在世上哪怕是与花草同眠也觉得幸福。”
暮华没料到这样杀伐决断的三军之首,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来,一下子没忍住就笑了。
西陵晔:“小五,你笑什么?”
随即他自己也笑了,很轻松那种,仿佛刚刚还在对不起将士们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李暮华:“没什么,只是觉得你那样说,有点可爱。”
西陵晔:“这倒是新鲜词。”
李暮华:“几岁的小孩子都没你这样好哄的。”
西陵晔:“小五,有机会真想治好你的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吧,你会喜欢的。”
李暮华:“我都无所谓,你怎么还惦记上了呢。”
西陵晔:“小五你还这样年轻啊,还是能看见的好。”
西陵晔的心境在短暂的痛苦之后又回到一贯的平静,说的话有一搭没一搭的,暮华直觉上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很快就被他能过来陪自己一会的淡淡喜悦压倒了,没再想起来的。
西陵晔:“小五还这样年轻啊。”他又自顾自重复了这一句,从辽远的天际线收回目光看向暮华,眉眼间的表情,全是可惜,幽深的眸子深处,却是一片决绝。
可惜这些暮华都看不见,他心底仍然是一片平静的湖泊,涟漪很淡,似是有微风吹过。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长时间的对话,西陵晔说了不少自己的事情,也说了不少行军打仗的事情,那天他陪着她在高岗上直坐到月上中天才各自回营。临行前,西陵晔还送了暮华一瓶马油嘱咐她用来保湿,月色下,他抬手细心地帮暮华擦去了嘴唇上已经凝固的血迹,轻轻为她演示了一遍马油的用法。
西陵晔的手碰到暮华的嘴唇的时候,她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里,扑通扑通的声音非常明显。那时候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此行,是来杀他的。
她哭着梳理了一遍他们之间全部的记忆,却发现稀少得不够支撑一场痛哭。
而她这辈子,再也不可能看见活着的西陵晔了。还因为自己无耻地占据着他的身体,害他死后多年连座坟也没有。
她开始想起西凉白月宫中收藏的古籍,不知道那里面是否有能让他恢复的法子。
而这世上,盼着西陵晔活过来的人,远远不止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