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茫茫雪野之中,她满面淡漠直视于我,“总归是我自愿送的。”
说话间,她通身气度风姿简直算得上超然物外。随后纤细身形斗转悠然,以一枚指甲、划开了身侧横亘天地的巨大结界。
……
昆仑山巅有光。
西王母娘娘便坐在这万丈金芒之中——雪沉玉质的座椅边缘流泻.出霓虹一般的绚烂裙摆,裙摆之下微露一点赤.裸玉.足,而其双足之下……生着大片如丝碧草。
数不尽的鲜花奇葩于她四周盛放,宛如一张极尽妍丽的绒毯,非要将世间的万紫千红全然收遍,方才有资格恭迎这万界当中最为尊贵的女子涉足。
我应当于此跪下,五体投地向她请.罪。
但我没有。
西王母娘娘的面容沉湎光阴之中,一时模糊难辨。她朝着我的方向俯瞰而来,第一次……以神祇应有的口吻与我对话。
言道:“本座神力巅峰之时,闭目可见天下未来十万年。山川海内,洞尽极微。此十万年间,妖魔并起、人族式微,苍天无负、地狱不平,天地之间犹如亘古混沌未清。举观万界,唯我昆仑之境尚存一丝安然平静。”
昆仑之主如此说着,字里行间尽皆镌刻一片汹涌潮水般的血海阴云。
我静默不语,任凭置身之地冰封雪飘、无间寒风将心头之血拍打微凉,听她接着道:“因此,二十万年.前归墟大启,本座发誓—如若昆仑生灵得以避开这场灭.顶.之.灾,则自此之后,昆仑山外事,我一概不知。”
……我双拳紧.握,面上苦笑顿生。
索性如今在场者唯有四人,除却引路的濯濯,其中一位俨然自小见我长大、十七万年相处近乎母女,而另外一位亦是与我心意相通,彼此之间早无隐秘。
我便也不再言语支吾,只当机了断直言相问:“沉璧天姿极佳,他是否也瞧见了自己的未来?”
此话一出,西王母娘娘倏忽一叹,仿佛朗朗晴空之中坠下一片极速消逝的雪。雍容女子微蹙双眉,道:“他降生之时,便已见到了今后二十万年之事。”
“我原以为,世上除却当年的我与阎罗,便再无第三人有此神通。直至万余年.前,他来到昆仑山中与我叙话,将此事和盘托出。谈及当时神目所见,只道古神残念虽一意偏执,但理应在二十万年后泯.灭于归墟。然不想世事无常,竟辗转祸及到你身上。”
沐着穹顶金照,我侧目瞥了一眼身后的濯濯,心道三万年.前沉璧不愿将其迎娶,只怕也是早知死期将近,故不欲耽误了这位昆仑女仙。
可谁知推拒了濯濯,竟还有个更傻的琼华。
而我……却对他心中死意一无所觉,由他将余下岁月用以怜悯众生,无时无刻有过分毫懈怠。
身躯冰凉、唯有右肩覆来一片温热,我于满心怔楞自省之中回过神,只见熵炴正侧过头来与我四目相对。
深邃双眸恍若天星,他道:“当年我于兄长秉烛长谈,他曾与我说过——身为天帝,他心中所愿便是设下一道无战之律,复归万界道法自.由。如若此愿达成,届时纷繁万界永不相侵,所谓天帝便也只会是一界之天帝。”
我紧.咬嘴唇:“可他至死都是万界之主。”没有达成心中所愿,亦未能抛下肩上重担……
眼前朦胧不清,隐约只见一道摇曳的黑影,是熵泱摇了摇头:“兄长还说,若是仅仅身为他自己,则其一生毫无遗憾。‘先有尊长为教,中有妻儿相伴,再有挚友知交’,哪怕自古天公无情,对他也已然是偏爱。”
那一日,我于熵泱的无言陪伴中,扑到西王母娘娘的怀里放肆大哭。至夜……方被熵炴携至旧时所居、与他一道枕高入眠。
——
四十九年后,天香玉儡一朝散于长风。
春风日暖,我仰面枕在熵泱膝头,由他探过手掌、轻.抚腹中胎动。思及这人那夜曾言,道我们三者渊源甚深。
【一人肩负苍天之重,一人尝遍人间之苦,一人身受地狱之毒。】
如今熵泱与我终成眷属,则沉璧、也理应尚有一线生路。
果不其然,冥冥之中……那尾诞生于二十万年.前的玉卵之龙,终是度过这场漫长死劫,在我腹中生出了真正的血肉。
“他合该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