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嘉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君无戏言。”
我扶了扶额头,“你们太不慎重了。”
长宁揶揄道,“有人其实可开心。”
夏尔嘉对长宁道,“我和公主商议下建陵事,你带团子去殿外玩耍。”
长宁识趣的抓住小团子胳膊往外走,小团子恋恋不舍,“父君,不要欺骗我和阿娘!”
我瞪了他一眼,小团子吐吐舌头,这才出门。
殿中只剩下我们两个,气氛有些凝固,我颇不自在,踱步到万里山河图前,我阿谀奉承一番,极尽谄媚,末了补充,“这图画的可真真真好。”
猝不及防的,他双臂环着我的腰,呼吸就在耳边。
我紧张的动也不敢动,干着嗓子道,“那个,你太沉了……压的我喘不过气。”
他闷笑一声,“你是紧张的罢。”
下巴抵在我头上,他温柔的叹息,“湘湘,你真是个小孩子。”
我紧张的微微颤抖,“陛下,这不合礼数。”
人啊,总是困于世俗,囿于伦常。
夏尔嘉低头,用冰凉的嘴唇摩挲我的脸颊,“管它呢。”
……
前朝群臣联名上书要求成立选妃委员会,一上朝就洋洋洒洒慷慨陈词立后选妃的必要性,重要性,听说被夏尔嘉一票否决。
“储君已立,无需王后。”
群臣含蓄委婉的劝谏,主题就一个意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一个太少,万一长残了如何是好,万一意外了如何是好,等等等等。
夏尔嘉一派云淡风轻,“朕并不担心这些。”
贺兰明月还是从北燕郡过来了。
她代表北燕郡献上了一尊石雕,那石雕清雅莹润,高越两丈,龙身纹样或浮或镂,俏出轮廓层理,又巧用了石中的绿色,出没于紫色的云层中,仿佛龙在云天遨游,右下角镌刻了四个字,朝乾夕惕,正是夏尔嘉的字迹,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摘出来的这四个字刻上去,可真是有心。
贺兰明月淡然伫立,风致嫣然,果然是秋水为神冰雪为骨。
众人啧啧称妙,不知是称赞贺兰石还是贺兰氏。
看见她如花笑靥时候,我特别沮丧,又有些自卑。
这种沮丧又自卑的情绪导致我消沉一天,又导致我吃了三碗冰雪冷圆子。
晚间暮雪飘飞,我拢了锦被坐在窗前榻上看书,丝竹管弦声隐隐传来,小团子和长宁参加晚宴还未回来,偌大宫殿,冷冷清清。
这种氛围让人越发伤感。于是我托着腮默默流泪,看书,看夏尔嘉的旁批。
我真的真的很爱他啊。我曾经为他失魂落魄,长宁说,那时候的我常常陷入无意识状态,听到夏尔嘉的名字,总是不停的哭,每日神情恍惚。
可看见他,我的病就好了。
他是我的药。
夏尔嘉进来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睡的迷迷糊糊,觉察到有人触碰我的脸颊,我缓缓睁开眼睛,夏尔嘉就站在我面前,看了眼指尖,他问,“哭什么?”
我讪讪道,“梦见我爹了。”
他摇头轻笑,“你手下那书是燕明帝诗经拓本,世间仅两册,字都花了。”
我低头一看,可不是?左右两页湿湿嗒嗒。
他坐在我对面案上,“我将贺兰明月赐婚给了谢长烨。”
这两人郎才女貌,门第根基相当,亲上加亲,又能南北牵制,真是再合适不过。
见我低头不语,他又道,“你放心。我已向天下宣告,此生不立王后。”
我又不争气的流泪了。
他一伸手将书抽走笑道,“可别再毁书。湘湘,你最近眼泪格外多。”
我吸了吸鼻子,“都怪你。”
“现在何时了?”
风雪已停,推窗一看,灰蓝的天穹中疏疏朗朗挂着几颗星。
“你看玉绳低转,快三更了,睡罢。”
在他臂弯里我睡的特别安稳。
翌年春天时候,由贺兰成律主持,秘密将萧后从棠陵迁葬宁陵。
棠陵完工的仓促,很容易就被打开。
按照开陵程序,贺兰成律打开了神台上供奉的遗诏。
遗诏只有一句话,与王后合棺而葬。
贺兰成律不敢自作主张,快马加鞭送书到凌州请示。
我正坐在窗前看一本诗集,指尖已经停留在那一页很久。
萧后字迹娟秀落拓,自成风流。
那是梦中昭武帝给她的来信。
人生之乐,忽复远已。但愿珍重玉体。鱼雁音绝,难通尺素,清风朗月,俱寄相思。碧落黄泉,长为别矣。
她爱他吗?
大概是爱过的。
往后不忍心看下去,我合书起身,徐徐至帘外,推窗而望,荼靡白而柔软,密密开满红墙,春已暮,许多年前,宸妃也看过这些花儿吧。
那些柔软花朵也曾在她指尖绽放,就像她盛开在这宫闱里,清冷孤寂。
夏尔嘉见我转去廊下,起身行来,我们并肩而立,他问,“要将萧后和燕明帝合葬吗。”
元恪薄葬,简直不像一位帝王。
棺中就放着一支签,一枚同心结,一只素镯,一本诗经,一朵早已干枯的并蒂海棠。
“她愿意和燕明帝合葬吗?”
夏尔嘉想了想,苦笑,“我想是愿意的。”
“他们已经错过了一生,夏尔嘉。请成全他们。”
“好。”
年少的时候,我们都曾痛哭过命运的不公平,后来一步步走下去,才知道不公平是人生的常态。
但是啊,柳暗总有花明,山水总有重逢,错过的人,总会再次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