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六章 妆成祗是熏香坐(5)(2 / 2)蚀月编史首页

他拿石头砸他们,谢盈从裤腰里抽出一本书来丢给他,说:“没眼色,给你送好东西来了。小心藏着,别被你娘抓了!”跳下树去,跑远了还在笑。

他回去翻那本书,是本街边卖的手抄册,有的字抄错了,有的字不认识,但有插画,所以不难懂。讲一个道姑在观里过得寂寞,结识一个磨刀的匠人,偷偷生了个儿子丢在厕里。全文过半都是男女之事,也未抄全,书末抄了半句“妇人身体飘然”,戛然而止。不碍观摩。看书时觉得心神恍惚,虽然读下来磕磕绊绊,然每个字都像有魔力似的,黏在一起好像把心窍都糊住了。

而他又知道谢盈他们送这书来,是为了嘲笑他家的大人,也是打大阁主的趣,所以一边看,又觉得愤怒难以遏制。不是为父亲有私生子而愤怒,更不是为大阁主打抱不平,他只为读书时感到的那股狂乱而愤怒,以为自己从有智识以来,一切不合时宜的举动,都是受了这种狂乱的唆使。以后他每感到情爱淫盛,都要涌起同样的狂怒,直到他死。

小翘是梁二阁主的儿子。

纵然唐襄馆里的两个奶娘怎样作证辩白,没有人相信他们现今不再私情来往了。唐襄也不去听那些话,也不废公事,仍然每晚去厅中用饭。梁乌梵倒反而常常不来,唐襄一个人在厅里吃完了回去。她还觉察有人会夜中守在她回家的路上,藏在她的大阁主馆外,只为了蹲守艳情。她不说什么,但每到夜黑,都会上紧袖弩的弦,小步快走着赶回家去。

每日如此,她有段日子病了,才知道自己的确不再是二十岁的人,已经不愿意再紧绷着心弦强撑。连翘挨着她躺在榻上,哀哀地说,阿娘怎么不动了?阿娘,你困了吗?

她说道,阿娘很困了。

小翘说:“到梦里是不是就不困了?”

她点点头,“到梦里就不困了。阿娘去梦里了。”

她睡得昏昏沉沉。醒来听到小翘正在奶娘那里哭得撕心裂肺,原来自己已睡了一天半,小翘觉得她死了。有些客来探病,在外候着。帘外人影憧憧,她说,病容憔悴,怕吓到人,让客人不必来了。奶娘逐客,赶到最后还有一个人,是梁乌梵的夫人。

她还稍稍妆扮过,但看得出比几年前消瘦很多了,连嘴唇也有些萎缩。寒暄了几句,她说道:“姊姊如若嫁来我家,你做主母,十一可以照顾姊姊,好过姊姊一个人养育小翘,太辛苦。”

唐襄坐在榻上说:“我与你的丈夫并无情分。昨日种种,只是因缘错会,我与他已和解了。”

十一道:“哥哥是喜欢你的。”

她笑道:“他还年轻。”

十一不再唧唧呱呱地聒噪,而是垂头哭起来。病人床头不能哭的,她抽了两下就止了。唐襄看着她,说:“不值得。”

沈夫人坐了片刻走了。他们说她终于又怀了胎,都为她松一口气,因为她的长男实在生得不好。唐襄病好了以后,让人私下里给沈夫人送了些糖饼、药汤和羊膏滋补身体,没说是自己送的。梁乌梵因生意上的纠纷,临时出差到宣州去了,她怀着孕独守空房,想必难熬。

人总有难熬的日子,她盼望十一也能熬过去。并不敢说活着本身是件好事,将来或许遇到更难熬的日子;但俗世就是这样的。她也不想把俗世让给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