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清明一过,她又将回长安照料北方阁的商务,以后在长安待的时间只会越来越长,霜棠阁的主事们再迟钝的,也已经觉察湖州不是莺奴的安身之所。白露浓早早就说定要跟着教主到北方阁去,连家人也没有告诉,仅带了长女奴奴。等众人发觉她又抢了先,都咬牙切齿的,竟有些恨起她来了。
只唐襄不动。她已有退居之势,这些年在扬州没有少置办,想是已有养老的本钱。霜棠阁这里,必也不会亲操大事,莺奴不在,她总多与鱼玄机联络。等哪一日莺奴弃了霜棠阁而去,唐襄自然也携子离职,到扬州度晚年了。
她在这湖州放不下的,只有李深薇一人。薇主不愿意离开聚山,唐襄怕相伴的时日无多,因此常常带小翘去看她。到薇主那里过夜,也就免了与梁乌梵对坐用饭的为难。李深薇当然早知小翘的生父是谁,未问起唐襄得孕的来龙去脉,既然她爱这孩子,那便够了。
唐襄也很少说起梁乌梵的事。她对梵无动于衷,亦非心中还有旧人的缘故,只觉得梵的依恋可有可无,她已是这般年纪,偶尔面临急风骤雨的情爱,只是让她回想起旧时的窘迫和败绩,一点承受的信心也没有了,不如永远没有。然而小翘很好,他就是爱她像爱蜜糖一般,她也觉得很自然,不觉得这爱也是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的。
小翘三岁,喜欢用树枝在地上作沙画,总在地上画一个母亲的脸,眉毛细细的。
五月又是唐襄的生日,教主不在,她给同事各送了些小礼,说宴会不办了,又去李深薇那里住。遇到她的大日子,生日、产日,就不敢多生枝节,怕梁乌梵一时有胡话要说,把她的秘密宣布出去。这也拦不住他找各种机会献殷勤,刚到五月,已经笨手笨脚地找了好些寻常的小首饰、孩子衣裳,明知她不会用,还是私下里偷偷地送。
小翘在外面和黄猫一起坐着,抓沙画画,唐襄与李深薇在檐下摇扇休息。她短短地提了提梵送她零碎的事,有些惆怅的意思在。李深薇顿了顿,竟苦笑着说:“说得我有些不自在。想起我在鱼劫风那里,怕也是个梁乌梵了。”
她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现在恰恰与薇主年轻时反过来了。但也有些惊骇,已经事过二十年,薇主想起年轻时的事,竟然还觉得自己那样不堪,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深薇问:“如今是你有得选,你怎么选?”
她怯怯地说:“我倒不该待他这样冷淡。”
李深薇哈哈大笑,道:“你可怜他,不啻于报复他了。怎么这样心狠,甜儿,你可不能说刚才的话是思虑欠妥,不然这十多年的情劫,皆是白受了,丝毫没有更机敏些。”
唐襄已是三十六岁的人了,这时忽的红了脸,想到自己方才那句答,恐怕伤了薇主的心。也不想再提一遍,便说:“他实也不坏,不过是有妇之夫……”又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嗳道,“甜儿是笨些,原不是擅长此道的人,也没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