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袭至,步天狼却躲也不躲,像是没察觉到一般。落霞划过一道粉色的剑光斩向他后颈。
剑风已经将他发梢吹起。一股绝望的感觉从玄玉心底升起,剑锋停在步天狼颈侧一寸处,只斩下一根黑发。她颤抖着深吸一口气,两行清泪从眼底淌下。
春雨在这时赶到,见状急道:“住手!他是你哥哥!”
玄玉闻言如遭雷击,眼泪也顾不得擦,转身看向春雨。剑锋仍悬在步天狼颈侧。
春雨舔了舔嘴唇,轻声道:“玉儿,你先把剑放下。你爹临终前已经把步天狼的身世告诉他了,我也该把这件事亲口告诉你。”
玄玉瞥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步天狼,将剑收回。
春雨缓了缓心神,道:“步天狼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这件事他自己也不知道,你父亲一直没有告诉他。
“你爹年轻时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美男子,有些风流,喜欢到处招蜂引蝶。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他就是很难安顿下来。”说到这里时,春雨嘴角泛起了一丝暖意,“他刚建立断雪堂时,和玄女宫当时的宫主——玄梦,有过一段孽缘。但两人只相处了一段时间就分开了。
“当时玄梦还不知自己有了身孕。后来她将孩子生下来,是个男孩。玄梦不承认秋雪是孩子的父亲,便没给他起名字,但这个孩子与两人均不甚相像,据说是一颗孤星托生。
“你爹他对此事耿耿于怀,想与玄梦破镜重圆,但对方拒不与他相见。后来他遇见了我,我和你爹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吧,我们都知道对方才是自己的另一半,换作其他任何人都不行。我这样讲可能有些夸张……玄梦是个世间罕见的奇女子,她在之后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吧。步天狼就是随了他的姓。
“看到步天狼的第一眼,你父亲就认出他了。看他成长得这样好,他心里比谁都激动,但对他的这份喜爱只能深埋心底……”
之后的话步天狼都听不进去了。他恨自己怎么能这样傻呢?从第一次见面秋雪对自己的态度……秋雪虽为人随和,但何必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如此殷勤?自己进傲剑门一段时间后才知道,在傲剑门当弟子可不是白当的,毕竟吃住都难免花销,何况学剑?自己身无分文,反而成了闭门弟子,这完全说不通。
从公孙啸看到自己推荐信时的复杂神色,步天狼可以推断出,就算秋雪没有挑明他的身份,也嘱咐了公孙家对自己倍加关照。公孙家也不是傻子,怎会搞不清楚自己来历?大师父公孙威和秋雪是挚友,对自己如父亲一般照顾,对显示出过人天资的苏晓反而冷淡了不少。
至于软禁自己,步天狼也清楚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秋雪知道步天狼心慈手软,怕他遭人暗算,告诫过他他却不听,如今反令秋雪死于太岁之手!
亲生父亲的死自己也有罪过,步天狼心如死灰,玄玉那一剑就是真的砍下来,他也不会躲!
玄玉听春雨讲完,落霞叮铛落地,险些再度昏厥。她转身对步天狼道:“起来!你还有赎罪的机会,去把孙家上下全杀了,为父亲报仇!”
“他们是被逼的,错在太岁。就算他们不找孙家,也会找上别人。”步天狼仍跪在那里。
“你说什么?”玄玉几乎背过气去,“说你是孤星也对,你有没有发现,总是有坏事发生在你身上?你简直是一颗灾星!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偏偏遇上了你?拜托你行行好,离开这里吧,你要是不忍心杀他们,我会亲手去做的,你别在这里碍事就行。
“我现在郑重起誓,和步天狼断绝兄妹关系!若有违逆誓言,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玉儿!不得胡闹。”春雨喝道,“他和你一样难受,你别火上浇油了。”
“难受要是有用,就让他难受一辈子,只要能把爹换回来就成!”玄玉抹着眼泪跑出正房。
春雨扶起步天狼,道:“她在说气话,你别当真。”
“对不起。”步天狼不知还能说什么。
“她真的不该冲你撒气的。你若不在这里,这场仗都打不赢,别说你父亲,整个断雪堂谁都活不了。”
“有一说一,是我疏忽了。”步天狼道,“日落前我会离开这里。不过,我还是希望玄玉不要迁怒于孙家。孙家家主已经在乱战中被人杀害了,家也毁成这个样子,孙文枢他一定和我们一样痛苦。”
“我会劝她的。你真的要走吗?整个断雪堂是你的,你在这里住下不行么?你妹妹只是一时赌气,她其实不想你走的。”
步天狼无奈道:“离开对我和她都好,大家都冷静一下。太岁也盯上我了,我还怕他们不出现呢,不过我不能再牵扯到你们母女了。”他绝望地发觉,玄玉一语中的。只要和他走得很近的人,无一例外会遭受厄运。他必须做一颗孤星。
春雨见他意已决,只能道:“那好吧,我叫人给你备一艘船。这里也是你的家,你什么时候想回家都欢迎你。”
“晚辈不才,让伯母费心了。”步天狼发自内心地感谢她,“我是坐船来的,回去时也坐那艘船就行了,正好我有东西还在船上。这里打完仗乱得很,你们抓紧收拾。不用管我,我自己走就行。”
白天还处在一片喜庆之中的江北,因秋雪的死蒙上了一层哀伤。整个天都是红彤彤的,没有一丝黄色的、明亮的光,像是橙红的布铺在那里。拉成长条状的火烧云点缀在低空,是深深的血红。远山是黑色的,不会流动的、死气沉沉的黑,只在轮廓处有些模糊。
地上的一切景物都是灰蒙蒙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难道是白天燃起的烈火触怒了上苍,他想对步天狼展示自己的怒火吗?在春雨母女看不见的地方,他也曾因秋雪的死泪如雨下,但是难过归难过,活着的还是要继续生活。
步天狼从船舱里找出自己的机关轮。他来江北时坐的是这艘船,那时还有玄玉,两人才认识几天就共同经历了这么多,偏偏她竟是自己的妹妹。步天狼已经不想再思考下去,他感到自己从此会变成另一个人,一种前所未有的想法从脑海里冒了出来,要是天都在和他作对,大不了自己化作一颗流星,划破天际,让灾难降临在他的敌人身上。
这时,他看到一个碧绿的影子朝自己跑来。奇怪,一切都是灰色的,为何只有她有色彩?
玄玉跑到小船侧面站定,丢上来一个包裹。步天狼伸手接下,手感颇沉。
“没盘缠你喝西北风去?”玄玉似乎仍在瞪着他,“拿好,省着点用。”
被她这样瞪着,步天狼却宽心了许多。他点点头,道:“你自己保重。”
“快走,我不想再看见你。”玄玉嘴上这样说,却站在岸边没有离开。
步天狼转动船舵,小船荡开黑色的江水缓缓驶离江北。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繁华的城镇,两大家族破灭后,它已经失去了生机。在剿灭太岁之前,自己不会回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