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赵叔这一辈子,吃亏就吃在死心眼、心实,特别是他那张嘴,尽瞎说真话。
他苦出身,给地主放过牛,当过长工,后来参加了人民军队,也曾经立过功。
这要是用心编排一下,这经历还了得吗?
在那苦难的社会,从小吃不饱穿不暖,饱受地主老财的压迫剥削。为了推翻三座大山,让身处水深火热的人民群众过上好日子,毅然决然的拿起了枪,为新中国浴血奋战,混身伤疤不计其数,多次立功。
可惜,没人给他编排。但是真要是有人给他编排,他也一定会纠正。
比如,如果你说他饱受地主老财压迫,他马上会说:“可不是那样?人说话要凭良心,那是老东家看我可怜收留我。那老头心眼可好了,我去放羊家里吃好吃的了,还要藏起来给我留着,为啥藏起来?怕他的孩子偷吃。”
比如,你说他多次立功,他会说:“就三次,还都是集体功,一起的人人有份。”
如果你说他混身伤疤无数,他会说:“瞎说,就两处。那叫啥本事?有啥可炫耀?有本事别受伤呀?”
说他积极参加人民军队,他竟然说:“不是没办法吗?老话说了,好铁不打钉,好汉不当兵,要是有房有地,谁不愿意在家过安生日子?有病呀拿枪去打仗,啥好事呀说不定什么时候小命就没了。”
说到冲锋陷阵,你听他怎么说:“冲锋你不冲行吗?有战场纪律。”
人家唱“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到他嘴里调到是对,可词却变了,变成什么?我就不说了,因为说不出口。
也真怪,说这些话,换上别人不知要多少次被打成反革命,可他说了没事。五七年抓右派,有人想通过抓右派立功,想到了他。把材料一总结,厚厚的一沓。送到管事的哪儿,管事的不愿意了,你没看到呀右派都是什么人,即使不是个知识分子,总得有文化,有知识。就他,斗大的字不识一升,他够格吗?
你看赵叔混得,连个右派都当不上。
在这个社会生活已被虚幻化,人已被刻板化,人已经成为想象中的人,而非实际生活着的人。要么被模范化,高、大、上。要么被妖魔化,浑身上下没一个细胞是好的。赵叔的悲剧是他的不识时务。或许,这并非是他的本意,只是他不具备识时务的能力。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保留着童贞。
看看我来的那个时代吧!无论是社会生产,还是人民生活,还是人的思想观念,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但你还能听到各种各样的杂音,形形与那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议论。他们真的很虔诚,甚至“毫无自私自利之心”,也想要这个社会好。只可惜被洗脑洗的太重了,这个时代烙在他们身上的印记太深了。由此你就可以知道,传统的力量有多强大。
如果发出这些声音的只是“前朝”的遗老遗少也就罢了,谁让他们还保留着这个时代的“童贞”呢?可是慷慨陈词的还有很多涉世不深的年轻的人们,他们根本对这个时代一无所知,但却好象什么都知道。有的人身上还有这样那样的光环,砖家、学者的名号。只要一听他们讲说,你一定会想起列宁在左派幼稚病中说的一段话:“他们是想用满嘴胡说八道的新领袖,取代那些对普通事务还能持常人之见的老领袖。”
其实也不好过多责备这些涉世不深的年轻的人们,他们很难看到真实的历史,因为社会生活已被虚幻化,人已被刻板化的同时,书写的历史也常常因为种种的政治需要随意化了。
听说我们古人很重视历史的真实,所以有史记留下。对历史事件、是一个人的丰功伟绩或是恶贯满盈可以有不同的看法、观点、评论。比如说秦始皇很伟大,是千古一帝也好,是焚书坑儒的暴君也罢,你说就是了。但只要你把真实的历史留下,就不会妨碍后人站在更高的历史高度去认识历史。我们扯远了,还是回头说我赵叔吧。
赵叔这一辈子,也真够倒霉的。好不容易找个媳妇,肚子里还带一个,娶一送一。我赵婶别的本事没看到,可生起孩子一般人还真比不过。那时候没什么节育措施,孩子一个接一个,反正一个抱着,两背着。就他一个人上班挣工资,工资又不高,能不困难吗?
这样的人还能怎么样人家是“车越坐越小,官越当越大”,他到好越混越不济。听说开始还真当过一个小官,最后,到银行当警卫。不管怎么说,也还保留着干部职称,没法再往小了混了。
赵叔这个人,最大的能耐心态好知足常乐。对这个工作特满意,干一天休一天,有大把的时间去钓鱼摸虾。再说了,别看自己是个警卫,别人不拿当回事,可李行长总记挂着。
别人的话可以不听,我爸的话他还真听。我爸也没和他说几次,你还真别说,管住自己的嘴了,不胡说八道了。
搞大革命了,斗当权派,赵叔不干了。人得知恩图报,也立杆子拉起个队伍,死保。
听说要批斗我爸爸,他本来是要出手的。但我爸爸找他了,说他这样一来,搞不好自己又多了个罪名挑动群众斗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