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吴清垣,也没有料到万俟莲如此之狠,竟然毫不犹豫地害了两条人命。
吴清垣此时正循着来时之路返回,接近南衙门口的时候,有一幕引起了他的注意:先前阻拦他的两名守卫之一,正在与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聊天,十分熟络的样子。
见此,吴清垣不由得摩挲了一下下巴,南衙乃是军武重地,寻常人家的家仆女婢可进不来,即便是一些大宋官员的家眷仆从,也得先通报,得到准允之后,方得进入。
这少女,多半应该是南衙中某位长官府上的吧。吴清垣猜测。
不过他也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继续向门口走去。今日他来南衙,目的很明确,也没有骗万俟莲,的确是来找黄天行述职的,奈何黄天行不在。至于“收万俟莲当小弟”这件事,来之前他完全没有料到,所以说,棋秤之上有些“神来之笔”,即便是棋手本人,在落子之前也是不曾想到的。
万俟莲这一步棋,便是如此。
越过那两人,吴清垣本是无心去听那两人在说些什么,不过他天生耳力聪敏,偶有只言片语钻进了他的耳朵:
“老爷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个,我也不清楚,统领临走前说他有要事要办,若是夫人等急了,可以先回府,待统领回来,我会与他说的。”
“算了,夫人说了,再等等吧。”
统领?吴清垣顿住脚步,扭头回望,却见那女婢已经扭着纤细腰肢,往他刚才去过的会客厅去了。他凝眉思量,南衙之大,官职若干,上至大将军、将军,下至长史、参军、中郎将、朗将,再往下,就是司阶、中候、司戈、执戟这等四色官,长官名称不少,不过能称之为“统领”的,也就他顶头上司,黄天行一人。
说起这个称呼,这里面还有个故事。
那时,年号还是昌徽,代表大宋前往北原进行和谈的右相,不负众望,不仅安全归来,而且还传回了一个让举国欢腾的好消息:这场仗打了整整十年,终于能够歇歇了。
其实,这十年,花在“旧九国之乱”上的时间,仅仅只有四年,举兵起义的一干春秋遗民,面对举国兴武、赤膊上阵的大宋,毫无还手之力,拱手将好不容易夺回的城池还给了大宋,接着就被镇压下去。
大宋鏖战了六年的真正对手,是位于大宋以北的北原。就在宋文宗以为“旧九国之乱”就这么被平息了的时候,刚想松口气,这个由游牧民族组成的新兴政权突然发难,来势凶猛,完全出乎大宋意料。
毕竟此前,从未有人注意到过那片辽阔苍茫的土地,偶有惊鸿一瞥,往往也只能看见几座营帐,以及成群牛羊。一些游商发现这是商机,于是就雇佣当地人——他们听得懂北原方言,去跟这些游牧民族进行贸易,拿青砖茶当作货币,除了用米与布直接易换皮毛以外,其余杂物都是以青砖茶定为价值交易。
对此,宋文宗也略有耳闻,于是在他印象里,这些北原人不过就是一些追逐太阳的蠢笨蛮夷,除了打猎、放牧略微有一手以外,难以同泱泱大宋媲美,因此从来不放在眼里,当然,他也想过把北原纳入大宋版图,可是刚经历过“旧九国之乱”,军力匮乏,他原是想等到一番修生养息之后,再考虑扩张一事,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被他当作猎物的北原,竟然不知道何时聚集到了一起,甚至诞生了一个政权。
最令他措手不及的是,这个新兴政权,居然趁大宋兵力空虚,如同雄鹰一般,叼走了大宋三座边陲重镇。北原的突然崛起,始终是个未解之谜,也许游历过北原若干载的司空经天能够对此解答,不过宋文宗是没有机会知道了。
他执政时,穷尽文韬武略,也不过是将战线控制在了不还城以北。
如果不是赵克己冒死前往北原,说服那位天可汗化干戈为玉帛,恐怕这场令北原、大宋尽皆劳民伤财的鏖战还将持续下去。这也就是为何赵克己归京之时,满城奔走相告,举国欢腾相庆的原因,他们已经厌倦了战争,他们渴望和平。
不过,有一个人却不怎么高兴,甚至可以说,如同遭了一道晴天霹雳一般呆滞住。
那就是黄天行,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一个仗着煊赫家世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得知父亲逝世,死于护送右相前往北原皇帐途中的消息时,他还在平康坊里寻欢问乐,杯盏砸了一地,他知道,黄门完了。
他父亲一倒,偌大一个黄门,就连一位顶尖高手也没有了,他叔父已经不知所踪,这位曾经率领大宋铁蹄马踏江湖的传奇人物,似乎厌倦了打打杀杀,退隐匿踪,就连他父亲也不知道下落。
现如今,他父亲也死了,黄门过去得罪过不少人,肯定会一个接一个地找上门,找他算账。不行,他必须找个靠山,于是他找上了赵克己。狡猾阴鸷、贪生怕死如黄天行,得知父亲死讯第一刻,居然不是感到悲伤,而是想着如何自保,也不失为奇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