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蔓君识趣地噤了声,扬手叫吹笛伴奏的伴当退下去,自己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何代英阖着眼睛,眉头微皱,卢铮从外头步履匆匆地走进来:“是燕六公子。”
何代英冷笑一声,过了许久才吐出一句话:“让他进来。”
燕行易谁也没带,一个人大马金刀地走进宜园蓼汀水榭,他今日一身暗红色的西装,领口的衬衫却松了两颗扣子,带着一种魅惑人心的风流。见着梁蔓君便邪邪挑眉一笑:“哟,梁老板,难得一见啊。”
梁蔓君不敢怠慢,笑道:“六爷折煞蔓君。”一边说着一边亲自给燕行易奉茶,她出道多年,这里头的凶险还是知道的:这位燕家六公子是个后脑长了反骨的,一向跟家里不对付,听说原是庶出的,可眼下升州城多少风月场所赌馆酒楼不是他的产业?莫说升州,就是到淞宁,各大堂口报上燕行易的名号,谁都得乖乖叫一声燕六爷。梁蔓君能不能进何家的大门还两说呢,要是得罪了燕六公子,只怕逃到燕平、逃到奉天都没人敢要她唱戏。至于何代英?梁蔓君跟着何代英也有断时日了,直觉的他不像是会愿意为自己出头的人。
这年头,哪个男人不是负心绝情的?当女人可真是苦。
燕行易在躺椅上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看着蓼汀水榭外头一池子残荷:“何次长好闲情。”
何代英也不抬眼,随手一指:“蔓君,你先回去吧”,待梁蔓君笑吟吟跟他们都告了退,才缓缓问道:“你有什么事?”
燕行易一贯最讨厌他这副不动如山的样子,仿佛成竹在胸,无事不知似的,干脆看都不看他:“我就是昨日在慕家看了那场大戏,未免思及往事,想来找二少聊聊故人而已。”
何代英鹰眸微凛:“既是往事,既是故人,就不必聊太多了。”
“为何不聊呢?”燕行易笑得一脸讽刺,“一个高门姐,看上一个姑娘的未婚夫,就把他们抓进府里,强行把他们分开,这样的故事你不熟悉吗?”
“老六。”
“这位大姐跟别人的未婚夫结了婚,为了断了丈夫的念想,她的表哥去那个姑娘家提亲纳她做妾,她居然也就嫁了,有趣吧?可是后来,有人说她跟她前未婚夫通奸,再后来她就被填井了,这个故事不是十分有趣吗?”
何代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燕行易转头朝向他,笑得如冬日凛冽的风:“你姑姑当年是不是跟慕念初一样,哭哭啼啼地夺人所爱,还一副天底下她最无辜的样子?”
何代英知道此事何家亏心在先,因此多年来对燕行易的挑衅都是百般忍让,今日见他主动挑起事由,也有心把这件事说开:“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可我姑母早已辞世,死逝者已矣,还待如何呢?”
燕行易站在他跟前,半晌方道:“你说,那个姑娘会喜欢我,还是会喜欢你?”
何代英眉头一皱,还未思索便脱口而出:“你想干什么?!”
燕行易又恢复了他原先的样子斜倚朱栏,言笑晏晏,眉目之间尽是风流“你敢说你没动心思吗?何代英,你能瞒住别人,却拦不住我!”
仿佛被戳破了心事一样,何代英竟来不及反驳,一瞬之间,他的脑海里回想起的是昨夜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她像只扑火的飞蛾一样撞进自己怀里,仰头看着自己时那双湿漉漉的眼神,是今日她跟她未婚夫甜糯娇软时慵懒的声调,是她见了自己后一瞬挺直了腰板疏离的微笑
他把这一切记得这么清楚,清楚到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他对那个姑娘,是动了那么一点心思。
这个心思,绝不是海枯石烂非卿不娶的心思他还没那么任性,也没那么愚蠢。这个心思,是一个男人对一个美丽又有趣的女人生的心思,生出这点心思的缘故,他心里很清楚
他生在名门里,养在绮罗中,家族是烈火烹油鼎盛之势,自己又是少年英雄得意之时,他一出现,就能夺走所有人的眼光:爱慕的崇敬的也罢,嫉恨的不服的也罢,他二十余年来一向跟太阳一样耀眼,从来没有什么可以与他同辉。偏偏叫他遇上这么个女孩子,看着他时,与看贩夫走卒也没什么差别,她眼里只有她的心上人,若这个女孩子不过一介无知匹妇,他自然也看不见,看见了也当个笑话,偏偏这个女孩子不仅美得惊人,还是个才女,他很难不注意到她,偏偏她没注意到他。这就难免勾起男人那点争强好胜之心,说白了,他就是有些不服气。
这心思实在有些幼稚,可大约人类总是有些幼稚永远对自己尚未得到的东西充满向往之心。
何代英自己刚对部下许下承诺,答应要好好看顾他妹妹不叫人欺负的,那青年过两天就要到生死一线的地下战线去为他卖命了,他却在这里肖想他妹子,真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