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父亲把妹妹带走,是岁一直在想象妹妹身体健康地长大成人后的样子。
在认识年年以后,所有模糊的假想便都有了一个清晰的框架。这个框架曾经一度坍塌过,但现在,他选择为这个冰冷的框架填涂上鲜明的血肉。
这样一来,理性的真假便可以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真实。
感觉上的真实。
眼前所见,耳中所闻,指尖所触,皆是真实,也满足了是岁当年进入这个游戏世界的初衷——用虚假的可能性消磨掉真切刻骨的时光。
他的人生不缺少物质——父亲每个月都会给他们转入数量不非的金钱,是岁觉得这大概是为了表明他还活着。
他的人生不缺少舒适——高级家用智能系统可以满足每一个慵懒的需要,他只是很少会使用这些功能而已。
他的人生不缺少娱乐——有钱有时间没压力,各种娱乐形式都只在于他喜不喜欢。
他也不缺少亲情和童年,曾经不——一直以来,母亲担心妹妹的病情会分掉旁人对他的关注,反而会额外地陪伴他。
他也不缺少目标和能力,或许不——他也曾推己及人,勤勉投身到医学领域中,以避免更多如同妹妹那样的悲剧重演。
但他总觉得在实现人生的目标之前,还有一件事一个人在等着他,如同远航的人在回归陆地之前,还需要珍重地与大海做一次道别。
是岁看着年年,一时也分不清出现在眼前的,依然是茫茫的大海,还是坚实的陆地。
“你长大了,是大人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妹妹在自己没有参与的时间里有了新的经历,有了新的人际关系,也拥有了与记忆中的人不同的性格。这只是因为,绵绵长大了。人长大了,自然就变了。
忒修斯之船还是忒修斯之船,其实什么都没变,变得只是时间。
年年眨眨眼,打破沉默,试探性地问:“那我是不是就能自己全权做主所有事情了?”
“当然可以,”是岁呼出一口气,笑着点头,“我只负责提提烦人的建议,表达一下啰嗦的被你讨厌的意见。”
“我没有讨厌你呀。”年年笑嘻嘻地道。这人终于恢复正常了,也终于有了点正常兄长的样子。
“我只想单纯地不接受而已。”
“比如,继续跟某个比你大很多的男人谈恋爱?”是岁调侃。
年年小脸微红,小声嘟囔:“我跟他还没开始呢!”
是岁摇摇头。这个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提醒你一下,他既然年纪比你大,那他停留在这里的时间就会越来越少,不管是现实原因,还是......”是岁顿了顿,不想太残忍,“时间原因,他总有一天会离开的。”
年年突然沉默,拉住了是岁的衣袖:“你也是。”
“大家都是。”她自顾自地补充了一句,像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年年回头看了看。麒麟军层层叠叠的营帐之中,那几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如此遥远。
“离别是相互的。”是岁拢住年年的手拍了拍。她的手指有点凉。
“只是花费的时间更久一点,你以后也总会抛下其他人继续走下去的。”
对其他人来说,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离别。
“不过,”是岁笑了笑,声音清朗,似是陡然间心情颇好,“你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关心我和你的佣兵团,还不算太没良心。”
年年撇嘴:“我什么时候没良心了?”
“不管怎么说呢,”是岁摇着手指,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我都希望你能慎重思考一下人生大事,或者再多接触一些优秀的异性。”
“你该不会是想给我相亲吧?”年年狐疑地打量着他。
“相信我,要以我的真实想法,我只想给你划一个异性隔离带。”是岁装似咬牙,旋即无奈,“可惜女大不由娘,管不了啊。”
年年有些无语。原来这个人耍起无赖来,也可以这么......活泼?
“看到你这么生龙活虎的样子,周身的阴郁之气也一扫而空,我这个操了半天心的妹妹也是倍感欣慰呀”年年半真半假地回敬。
“辛苦你了。”是岁曲指弹了一下年年的脑门,又捏了捏她的脸,“操心太多容易发胖,你还是......”
他看了一眼年年单薄的小身板:“多操点心吧。”
年年磨牙,瞪着是岁,几秒后却是扑哧一笑:“那我这两天好像该胖成个球?”
是岁挑眉:“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关心我?”
“废话啊,现在大家都等着你出手解决妖魔鬼怪呢!”年年毫不客气地嫌弃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升到60级?这叫什么来着?”
年年一拍手:“咸鱼!对了,三尺水说过,你这种就叫咸鱼!”
“......”
虽然不见外是好事,但是这么快就适应了身份的年年依然让是岁语塞了片刻,庆幸了万分。
年年也有些微局促。
自己突然间好像有点太放肆了?不过在她的认知里,兄妹姐弟间相处都是比较随意的,这也是她从旁人身上观察来的,比如那对双胞胎姐妹。
“既然都被你这么嫌弃了,那我也只能努力一下了。”是岁笑着叹气,重新拿起了玉埙。
年年立时想溜。她今天真的听够了。
“记得去让松青他们准备,乐艺的技能效果会随着覆盖人数增多而衰减,他们最好能缩小一下嫌疑范围,以求效果最大化。”
是岁的话追上了年年的脚步,年年脆生生地高声应了一句,转瞬间溜进了麒麟军的营地里。
是岁无奈苦笑。
记忆中绵绵病弱的样子愈发清晰醒目,与之相伴的,是现在这个同样逐渐生动起来的健康活泼的“绵绵”。
忒修斯之船,从未改变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