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已可以断他的头了。”
哑巴已经起身,用手掏出了含在口中的弩弓,侧着头幽幽地说道。
哑巴,哑巴已经开了口。
哑巴此前之所以是哑巴,是因为他的嘴里藏着一支精巧的连弩,张嘴,箭矢便会射出。
所以他不能随意张嘴,所以,他才是个哑巴。
“多谢。”
断头已经重新拿回了他的刀,虽然他也只剩下了一只左手,可要断别人的头,一只手也已经足够。
冷月空悬,夜尽天明。
“今晚的天,真好。”
哑巴搭着石头的肩,不知道已跑出了多远,早已将大老板的山庄远远抛在后面,才长舒一口气,重说了一遍先前他在树上静静听石头说过的话。
只可惜,他再也无法看见。
“你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只救我?”
石头不傻,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从大老板第一次对他出剑,哑巴就在救他,最后一次,杀响尾,也是为了救他,可他的连弩,明明可以在响尾砍断头的时候就发出的。
“我只救人。”
哑巴淡淡地说着,他的话很轻,人字却很重。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在他的心里,只要还算得上是一个人,就仍值得他一救。
他宁愿当个哑巴,也许只是因为,这世上已没有值得让他再开口说话的人。
可是现在,他不哑了,也许只是因为,他已又遇到了,那样的人。
“铡刀,铡刀……”
石头只是轻轻念着铡刀的名字,这一夜的行动失败了,他不可惜,其他的人都死光了,他也不可惜,他只可惜,铡刀死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面具的临阵倒戈,
“哑巴,你我都知道,断头更知道,面具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背叛组织的。”
“我知道,也许,他的出卖,也正是组织的意思。”
“你是说……”
石头的眼睛突然瞪得很大,他好像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人总是很容易突然间就想通的。
“是。”哑巴苦笑,他还记得清楚,最后一刻,面具跟着大老板不知道已去了哪里,“我早就在猜测,我们的行动不过是个垫脚石,为了给别人做嫁衣。”
“不可能,如果这一切都是义父的安排,那他为什么让我也成为七杀手之一,他明明答应了我……”
在他心里,大先生总是特别照顾他。
可这既然本就是个死局,他又为何对他说出放他自由的承诺?
石头的声音已开始微微颤抖,他猜到了,他不敢再想下去。
有时候,即便把事实放在眼前,人也不一定有勇气去承认的。
他发现从前朝夕相处的人,竟也可以在一瞬间变得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
“我还在奇怪,像大先生那样的人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儿子。”
“可能,正是因为他知道此生已不能再活得像我这般,才希望造出另一个希望中的自己吧。有时候,能够看看也是好的。”
“也许当他知道你想走的那一刻起,你便已是一颗废棋,随时可弃。要知道,但凡进了这个组织,就再也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沉默,长久的沉默。
石头已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他只能用沉默,来掩盖心中的无限失落。
天,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一缕光线照在了他的脸上,他的眼中又渐渐露出生机。
也许,他失望,只是因为他刚才一直站在黑暗里。
可阳光能够照到的地方,总会有希望重新燃起。
他微笑着,微笑着抬起头,看了看天,“今晚的天,真好,但愿明天也是个好天气。”
“你要去哪?”
“我现在,只想去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面。”
“你说过要请我一起的。”
“好,我请你。”
晨光熹微,把两个彼此搀扶的身影拉得很长,很远。
从那之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了哑巴和石头。
然而,江湖上又多了两个奇怪的人。
一个算命先生,一个赏金猎人。
假哑巴变成了真瞎子,他的武器也从长剑变成了招魂幡,因为他觉得,一个瞎子,更应该去当一个卖卜先生,所以便置办一身这样的行头,也好一路招摇撞骗乐得逍遥。
瞎子的名字叫做莫仲容,是长林七俗中几个人的大哥。
而那个又臭又硬的石头,他的武器也变成了藏在斗笠下的铡刀,他的人也成了长林七俗之中的老六,有着醉侯小刘伶之称的刘伯伦。
这些年过去了,他终于能重新走在阳光下,有名,有姓,有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