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
一个赤膊的虬髯壮汉正高举着手中的一把长刀,刀背砸在桌子上,桌上的麻将牌便全都翻了底。
他数着一张张的麻将,数得很仔细。
每数过去一个,便用刀把它拨挪到另一边,这样数出来的数字,一个都不会多,一个也不会少。
他不允许自己数错,一次都不可以。
“十五,十六!”
他数完了,只数了一次。
他数得时候很慢,可从一数到十六之间却没有换过一口气。
他的气很长,也很稳,至少现在脸不红,心也不跳。
可对面的人,明明只是看着他数,却随着他一起憋着一口气,脸已经憋得红了,心却跳得更快。
他拿着刀轻轻在这一堆麻将牌上正反都蹭了蹭,抬头看向了对面的三个人,“我还用再数一次么?”
“不……不,不用了。”
说话的小个子脸已经吓得惨白,豆粒大的汗珠一颗颗淌下,淌进衣襟里,又洇渍了出来。
“一百四十四张牌的麻将,让老子生生数出来了十六张白板,你他娘的还敢跟老子说没出老千?”
他的刀横拍在小个子的脸上,又在他的脸上正反都蹭了蹭,小个子整个人已瘫软在地上。
地上的人不说话了,愿赌服输,这本就是赌坊的规矩。
更何况,是他自己坏了规矩。
大汉一把刀从空中劈砍了下来,将这十六张白板全部碾成了粉末。
风一吹,就散了。
“杜老二,我废了你这儿一套牌,没有意见吧?”他看着不远处一个在给别人沏茶的蓝衫男人说道。
杜老二,是这家小赌坊的掌柜,也是这家小赌坊的伙计,还是这家小赌坊的打手。
他喜欢活一个人干,钱也一个人赚。
赌坊很小,来的人却不少。
这里只有他一人当家,一人做事,所以他既要忙着向客人讨债,又要忙着为客人倒茶。
他这才一会儿没看住,就已经有人开始想在他的地盘上钻起空子。
抹牌的手艺其实无伤大雅,可一副牌总共就四张白板,即使他能将所有条筒全都抹成白板,也总该低调一点的。
这个人若是不被别人看出来,他也许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是他做得实在有些过分,抹了十六张白板,只有傻子才看不出老千。
即使那人不毁了这些牌,杜老二也会去做的。
做生意嘛,诚信为上,既然货已经变成了假的,当然要毁掉以彰显诚心。
杜老二还在为新来的客人添茶,无暇他顾,面带微笑地回应着,“这副牌,本就已经是废牌了,既然是废了的东西,那还留着它占地方干什么,多谢段老大帮我省去了麻烦。”
段老大,是这家小赌坊的熟客,熟悉这里的人,都管他叫段老大。
不论在什么地方,敢自称为大的人,一般来说也不会小到哪里去。
就像是大老板,大先生,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可现在,这里只有段老大。
他的大,不是本事大,而是命大。
他的身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从左肩上开始,一直向下,划过胸膛,一直蔓延到后腰。
他的右臂已被人齐肩砍断,他的左腿也只剩下膝盖以上的部分。
这样的一个人,还活着,还能经常来赌,已是十分命大的一件事。
如果他的命大,那只能说曾经遇到他的对手们,命都很薄,就像他对面的这个人。
他本来是到这里找乐子的,乐子没见着,却有人找了他的不痛快。
这个小个子敢在他面前出老千,那无疑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段老大吹了吹刀刃上沾着的骨粉,又继续看向地上的人,“既然牌没有意见,那人应该也没有意见吧?”
“没有,没有。”
杜老二回答得很愉快,因为处理出老千的人这个活,也本来是他应该做的事情,现在有人又要替他做了,还不用付工钱,他简直是求之不得。
瘫在地上的小个子连滚带爬地跪了下去,不停地磕着响头,他本想来捞点甜头,却没想到触了霉头。
“段老大,饶命啊段老大,都怪我这只贱手,平日里小绊子扑腾习惯了,竟一时没分清哪个是真佛,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既然是手犯贱,那就剁了吧。”
段老大手中的刀咣当一声扔到了地上,他在等着一个交代。
在他眼中,地上跪着的人就像是一条狗,他从不怕把自己的刀放到狗的手上。
狗不会用刀杀人。
小个子看了看杜老二,杜老二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什么都没有听到,还在倒着他的茶。
可这一次,他面前的客人,却拒绝了。
这个人,戴着竹编的斗笠,帽檐压得很低,他摇着骰盅的手指灵活而有力,两指轻轻一夹就捏起了壶嘴,挡住了杜老二倒水的壶。
“老板,我今日五行缺金忌水,你是想让我一输到底啊。”
他的筹码,已剩下最后十两银子,而他的对家,银两已堆积如山。
看得出来,他输到见家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