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呜啊!”少年拍了拍她的肩头,尝试着向门伸出手,然后做了和安一样的举动,“可恶,这是谁干的!?”
“这是公爵大人设下的警示。当他长期不在塔楼中时,它就会自动开启。”老贝隆人抚摸着木门,语气笃定而沉重,“问题是,公爵大人不会随便离开这里。这是他的家。”
“父亲一定知道,却没有告诉我。”安垂下头,回想之前时分,巴尔巴雷斯脸上的表情,“即使我们现在去问他,恐怕也得不到任何结果。”
“那怎么办?”艾利奥皱起眉头,“再怎样说,总该有人会知道”
安抬起双手,四指交握,向艾利奥做了一个见机行事,然后是收集信息的手势。
“别担心。”她说,“现下的当务之急,是完成父亲安排给我的任务。至于曾祖父的下落,我也会去慢慢打听的。”
“行吧。”少年耸了耸肩,用左手大拇指点了点胸口那意味着有事尽管找我,“那我就先去大吃一顿,然后好好睡一觉!”
接下来的半日波澜不惊。安没有去看自己原本的宅邸,因为那样的举动只会徒增怀疑。她独自一人进过晚餐,然后去向母亲和兄姐们请安。
母亲维多利亚一如既往地关心着她的安全,二姐伊莎贝尔送了她一个亲手制作的项坠。长兄雷欧斯与她聊了些城内的事,便离开去指导士兵们的晚训。她旁敲侧击地向每个人打听曾祖父的近况,却没人能给出确定的答复。
于是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后便沉沉睡去。第二日,一个她早有所耳闻,却是初次见面的客人拜访了她。
“皇女殿下。”来人一身笔挺的军装,灰蓝色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带有短须的面容略显英俊,也证明着他弗里茨人的身份,“莱托&p;;鲁丁,洛尔斯大公国的将军,以及技师。应皇帝陛下的意愿,前来请求您的指导。”
“促使上一次战争中,弗里茨人与教国间和约的人,就是你吧。”少女微笑起身,示意对方入座,“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成为了技师,又选择为我的父亲服务?”
弗里茨人的目光黯淡了一瞬,而安敏锐地捕捉到了它。
“我不是巫师。虽然卡兰大主教,还有族里的巫师们教了我一些秘术的知识。”莱托低声说,“自从上次战败,我们就没有再造过装甲了。但这是公国与教国,还有帝国之间达成的协定,我们必须有人去做。”
弗里茨人的描述相当简略,却足以让安抓住重点,“现在装甲的制作进度如何?除了你和族里其他的技师,还有哪些人参与进来?”
“我们完成了剑鱼。”弗里茨人答道,“在帝国巫师,还有教国的两名骑士的协助下。”
他指的应当是圣殿骑士比如第十七位,绰号千机的玛尔维克或者第九位,被称为书库的卡门贝尔。这样一来,父亲能够迅速复原出一种装甲,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除此之外呢?”
莱托&p;;鲁丁摇了摇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管盾卫者还是神箭,都有着难以解决的问题和缺陷我们原本留下的图纸就不够完整,而且已经过了两百年。”
“没关系,能够复原出一种就很好了。”或者说,已经足够糟糕了,少女暗想,“操纵者的训练呢,开始了么?”
弗里茨人点点头,“陛下召集了许多萨奇人,让他们学着驾驶剑鱼。其中一部分人表现不错,但大多数还需要更多练习。”
安端起女佣送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在心中评估事情的进展。
显而易见,父亲在战争结束后不久就开始了对于魔能装甲的研究,而近日才制作出成功的样品。以她对巴尔巴雷斯的了解,一旦拥有了足够数量的新型兵器,他必然会主动选择展开试验,不管目标是萨奇人的众多部落,还是此刻陷入内乱的另一个帝国。
她不愿眼见另一场侵略,更不愿看到毫无价值的内耗灰色战争已经过去了两百年,费米尔&p;;斯塔克或许仍在筹划归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安心想。
“对于复原魔能装甲这件事,公国的其他人持怎样的态度?”她试探着询问道,“而你又怎么想?”
“不少人觉得这有违祖训,可大公和更多的人认为,我们不该拒绝帝国的要求。”弗里茨人显得有些无奈,“至于我的看法”他摇了摇头,“公国需要一定程度的武力。我只是不希望,这些装甲被用在错误的地方。”
“我和你的观点是一致的,莱托。”安轻轻拍了拍胸口,略微垂下头,“不过巴尔巴雷斯我的父亲恐怕不这么想。”
“我知道。”莱托回答道,声音有些僵硬,“但我是军人,这是我的任务。”
“没关系,很感谢你的答案。”少女露出安抚的笑容,“我需要两三天时间整理资料,然后我会再去找你。可以么,莱托?”
“没问题。那就拜托您了,皇女殿下。”
弗里茨人离开了。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慢慢啜饮着手中的红茶。等到茶水几乎见底,她将杯子放回托盘,望着窗外的一片荒原,几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
余下的当日里,她问卫兵要了许多纸笔,在卧室内绘制她记忆中的图样。接下来的一天也是这般,而第三天时,她将艾利奥叫到了自己的房间。
“之前辛苦你了。这两天休息的如何?”她一边说着,同时以手势向对方询问曾祖父的消息。
“还不错啦。饭菜果然还是家乡的更棒!床铺也是。”少年垂在身旁的手动了动,将拇指藏于其余四指之后。一无所获,少女心想。
“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艾利奥。”那贝隆人姆呢?她继续追问。
“谨遵吩咐,公主殿下。”少年单膝跪下,以手抚胸,拇指与无名指轻轻一碰,随之分开。
没见到人。之前姆说过,由他去打探曾祖父的下落。然而不仅消息没来,他自己也失去了联系。而除去母亲和兄姐,这几天间安不曾看到任何一个与她相熟的仆从或管家。
仿佛自从她回到这里,他们便从这座要塞消失了一样。
她不会法术。驿站的信使无法托付,公会也一样。而父亲不可能允许她放出信鸦。安低头望着少年,在脑海中将其余的可能性全数排除,随即下了最后的决心。
“你到驿站去,租一匹最温驯的马,然后牵来这儿。”她弹动四指,做出逃走的手势,接着是佣兵团,最后则是小心装甲此时此刻,她唯一能倚靠的便是艾利奥,以及莉莉诺诺团,“虽然不明显,但盾卫者的构造参考了马匹。我想在要塞里散散心,顺带找一下灵感。”
“放心,公主殿下。”少年的脸上浮起一抹兴奋,又被他努力压了下去,“一定完成任务!”
艾利奥快步离去。安合上双眼,为年轻骑士祈祷片刻,便将注意力放回面前的图纸。只要她还在这里,少女心想,父亲的手下就不会过于关注艾利奥的行动,理论上希望如此,她想。
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整个上午看起来风平浪静,下午亦是如此。晚饭前夕,卫兵敲响她的门,声称父亲召她前去见面。
大概只是来询问她的进度,而且这个时间,艾利奥应当已经走出了很远。安站起身,从桌上选了两三张图纸卷成一卷,跟着卫兵走出房门。
他们沿着石阶上到城墙,从另一侧走下,前往要塞东侧的一座矮塔。那是距离城外最近的塔楼,经常用来接见访客。或许父亲召集了弗里茨人的工匠们,准备验收或者催促她给出更多的成果。
只是当她步入塔楼,原本的推测便迅速不再可信。视线之中空无一人,也听不到她和卫兵以外的脚步与人声。魔能装甲的确是件隐秘的工程,可若要让她与工匠们见面,就完全没必要做到如此
她没有时间想得太多。卫兵引着她走上二楼,指向房门,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安做了一个缓慢的呼吸,推开木门,走进屋内。
里面只有她的父亲。
“我来了,父亲大人。”她让声音稍微带上一点喜悦,以掩盖心中的不安,“我刚刚弄出了一点眉目,正好让您过目一下。”
“一点眉目。”巴尔巴雷斯咀嚼着这几个字,然后缓缓抬头,面容仿若顽石,目光冰冷如霜,“用来逃家的眉目,或者用于背叛的?”
“您在说什么,父亲大人?”糟糕,她心想。不管怎样,只要她的骑士顺利离开,就是可以接受的结果,“我怎么可能背叛帝国呢?”
巴尔巴雷斯转开目光,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回话。“带上来。”他说。
首先是几秒钟的沉寂,仿佛令她的血液凝结接下来,房间另一侧的门被向内推开。映入安眼帘的是全副戎装的雷欧斯她的兄长,帝国将军以及被他单手提着的,一身轻装的年轻骑士。
艾利奥&p;;洛兰特神情萎靡,黑发散乱,满脸都是凝结的血痂。少年的右臂已然齐根不见,右腿仅剩下膝盖以上的部分,仅是靠左腿勉强站立着。与碧长石的契约让他没有流血至死,但巨龙也无法让失去的肢体重生,少女心想。
少年努力抬起眼皮,向她投来歉意的目光,“剑鱼”他低声说。
该道歉的是她,安心想。是她让艾利奥前去冒险,而这给少年带来了难以弥补的损失。尽管四肢几乎被懊悔所冻结,事已至此,安的心中反而平静下来,毕竟恐惧与不安无助于解决问题。
“我从未背叛帝国,陛下。”她强调道,努力挺直身体,让声音听起来强硬一些,“父亲大人,您需要魔能装甲,又是为了做什么呢?”
而这一次,巴尔巴雷斯仍然没有回答她。
“你知道,即便是我的女儿。”他说,“做出这样的事,也不会得到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