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阳长叹,这是为月鹘百世兴盛必须付出的代价吗?风临寨很难用寻常的抛车云梯攻克,君长狠酷,必是一场血肉堆砌的苦战。
正沉思,传令兵来唤:“迦阳将军,药罗勿将军调你替换白旗军,攻打金鸣寨!”
迦阳冷冷回头,“丘陵沟壑纵横,土窑遍布,便于藏兵,月鹘军分散作战,若被熟悉地势的盛军悄悄绕到背后,各个击破,咱们会全军覆没,我必须镇守后路,以防偷袭,如果灵州来援,也好掐断他们的通路。”
药罗勿听到迦阳的回复,仰笑一声,“什么镇后打援,他仍是一心二主,不想出力罢了!”
话音未落,又得战讯,中路军被埋伏在窑洞里的盛军背袭,斛萨损兵折将,晢晔撤了他中路主帅之位,改用仆固斯契领军。
药罗勿的笑声哑在肚子里,他自提弯刀,去攻金鸣寨。迦阳等了半个时辰,药罗勿没再来催。
春季风沙频繁,浮尘半空,迦阳站在土墚高处,不时向卢子关方向远眺。他早就猜到屠熊宴是为攻打延州作铺垫,自己必然会被晢晔征调,粘在战局里难以抽身,想救叶桻只能拜托鲜于涸。
风势渐猛,迦阳心中忐忑不定,不知叶桻有没有顺利脱困。
晢晔出师后,赛吉留守乌石城,检校官说叶桻病重,疑似疯犬症,这恶疾传播厉害,染者皆死,必须远远隔绝。
赛吉道:“他是君长亲自掳来的,死也要留个尸身,给君长一个交代,送出城不妥,也不能送去伤疫营,你把他关进地洞,每日给些粮水,咽气为止。”
叶桻枯弱伤重,虚汗高热,恐风怕光,检校官带上医卒,蒙面裹手,把叶桻抬出鹰笼,送进地洞,罩鹰笼的皮幔用火烧掉,笼子拆毁,各营洗洒熏烟。
乌石城本来没有地洞,晢晔为防盛军偷掘而入,令人挖了环城的防御地道,又在城中八方穿井,每口井深二丈,井中置瓮,瓮口蒙牛皮,每井安排士兵作为“地听”,他们将耳伏在牛皮上,一旦有人掘地而入,立刻听出远近方位,封堵伏击。
如此灵敏的防守,连马四福都没钻到空子,不过马四福不肯轻易认栽,一道不通,高低交错的挖了十七八道,他带着鸡垄寨的兄弟在不同的地道中击鼓敲锣,惑敌添乱,然后借着掩护向下深凿,避开了防御地道,结果阴差阳错挖到一个瓮井里,与地听撞了个面对面。
地听们惊出一身冷汗,用毒烟将马四福熏走,然后在各条地道布置陷阱机关,不把这些无孔不入的钻地鼠抓住,实在寝食难安,可马四福没有再来,林雪崚不愿让他继续冒险,令鸡垄寨随启明军退至盐池戍。
晢晔出师后,乌石城半空,赛吉严加戒备,派人仔细检查,把马四福挖的地道一一堵上,用作陷阱的地洞还留着。叶桻被关进西南角的地洞,洞底一丈见方,洞口两尺多宽,用交叉成网的两道铁栅锁死。
地听们惧怕疯犬症,没人随便接近地洞。检校官早晚察看,每次提灯下照,都见叶桻覆着草席,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无论怎么吆喝呼喊都不睬不应。
这晚半夜起风,天亮之后风势更猛,城中卷土飞沙,迷人眼目。检校官压帽遮脸,钻入地道,抖去一身沙土,提灯向地洞中一照,叶桻仍是一动不动。
检校官暗想这人是不是已经咽了气,正要叫地听过来打开铁栅,忽见栅上铁锁歪向一边,锁梁已经断裂。
检校官深吃一惊,再一看,两道铁栅的锁都是如此,他急忙进入地洞,伸手一掀,草席下鼓鼓囊囊垫着些泥土石块,哪有叶桻的影子?
赛吉闻讯赶至,令人搜查所有地道、瓮井,一无所获,通向城外的地道早被堵死,城中各瓮井、地道入口均有人守卫,地听们没换过班,都在原位。
赛吉细看断锁,锁上锈迹斑斑,锁梁是生锈之后被拧断的。检校官凑上去一闻,恍然醒悟,“汤汁!”
月鹘军以风干的牛羊肉为军粮,佐以马乳,若有方便的水源,就将干肉烧成肉汤吃。检校官每日用罐子装些士卒们喝剩的汤汁,垂入地洞,那汤汁有盐,涂在锁上,没两日便将锁锈坏。
赛吉怒目,“你不是说他快死了吗?”
检校官冷汗涔涔,难道叶桻的症状竟是伪装?他不知道迦阳用病兔脑髓为叶桻擦过伤口,让叶桻显露疯犬症状,实则却有了抵御疯犬症的抗力。
赛吉掷锁于地,“这里上下封守,若无内应,他根本出不去!”
几名地听被他狐疑又凶狠的目光扫得心惊,“将军,昨晚鲜于涸和几个金旗牙军的马夫来过,他们之前就常来瓮井,说我们闷在地下乏味,他们带酒来陪,一来二去,守卫也不多问。”
赛吉把守卫们叫来,“鲜于涸他们进来时是几人,出去时是几个?”
西南角守卫道:“进去五个,出来的时候是后半夜,大风扬沙,他们用袍子包着头,顶风而去,我被土迷了眼,没有看清。”别处守卫都不曾放人进出。
赛吉冷哼一声,“你们在地下再搜一遍,不许有任何纰漏!”调集一队人马,直奔城外牙军大营。
金旗牙军大半征战在外,只有小部留守,赛吉晚到一步,士兵说鲜于涸一早赶着营中剩下的驽马外出找草去了。
赛吉一夹马腹,带队向鲜于涸牧马的方向追出三十余里,将鲜于涸截住,“拿下!”
鲜于涸正给豹子骓梳刷,“赛吉,你凭什么拿人,君长不在,你就胡抓乱逮,为所欲为?”
赛吉在马上俯身,“你不用明知故问!大风天我就抓不住他?”吆喝左右,将马夫们全都扣住。
猛风阵阵,黄土漫天,叶桻若得了鲜于涸相助,单骑逃走,未必能跑出多远,可这样的天气连鹰都难飞,找人更是不易。
赛吉怕乌石城有失,不敢为了寻找一个人而出动大军,他衡量片刻,解下腰间的将军号角,吩咐随从:“拿着这个去燕然军大营,找绍木借军!”
燕然军大营在乌石城西北,距此不远,随从回来禀报:“将军,燕然军大营空无一人!”
赛吉吃了一惊,晢晔攻延州并没调动燕然军,怎么会是空营?
鲜于涸一听,心中亦是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