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壑原本对田阙心存忌惮,这一路下来,才知道田阙投效盛廷之后忠心可鉴,能武善谋。
李壑在乱军中擢升田阙为镇军大将军、河东行军总帅。田阙临危受命,不负圣望,几场反击战后,终于保着天子脱离险境,平安逃回并州。
李壑连惊带累,回到并州后病倒不起。滹水一役损兵折将,盛军再也征调不出更多兵马,处境困顿。
令人意外的是,百丽、花讫勒忽然一先一后相继退兵。
熊函眼见再下一城就能生擒盛帝,改写江山,联军这一撤,叛军势力大减,没了一锤定音的锐气。
熊函一面向晢晔告急,一面向河东各镇急敛暴征,想用金银战利把联军留住。
河东叛军早就被联军刮榨得抽筋脱骨,粮草牛羊、珍宝绸缎献纳无数,各镇叛将家底掘空,忍无可忍,又恨熊函借机私吞,险些与熊函翻脸。
熊函强征未遂,无可奈何的看着联军搜掳而去。
联军虽退,河东危机仍未解除,大盛依旧双线难支。承业帝在滹水之战以前就派人暗通月鹘九部,封王加爵,赏金许地,以求止戈。
月鹘各部久战疲劳,有了妥协之意,在这节骨眼上,启明军不能进攻乌石城,不能惹乱激变,连叶桻在不在乌石城都不能确定。
乌石城小而坚固,月鹘军在城外掘堑设垒,环围扎营,各部营帐依据旗色,布成髯龙、貔虎、盘蛇、鹯雀阵形,是神鹰阵里最深奥严谨的阵法,各阵自成体系,又彼此呼应。
启明军想找出叶桻下落,不能明攻,只能偷入,然而营阵如迷宫,城外、城内联防守卫,上有猎鹰巡视,下有獒犬严防,无懈可击,悬天营屡次试探都无功而返,宣女躲不过鹰犬,马四福暗掘地道,被城中的地听发现,差点被守军反灌的毒烟熏死。
乌石城举目可见,却无法接近,城外难以久驻,启明军权宜之下,退至盐池戍。盐池在乌石城西一百余里,盐池军被甘振调往灵州,只留了些老弱戍军。
林雪崚一筹莫展,黄昏时独自站在城头向东眺望,盐池戍外残留着前朝为防御乌澜国所建的城墙,残墙久历风沙,高矮不齐,断断续续伸向远方。
这道墙曾是游牧和农耕的分界,后来疆界打破,物产富庶的耕田和盐湖扩向墙外,牧群肥嫩的滩羊上了墙内的餐桌,如今战乱又至,墙内墙外都只剩半荒半草的沙地,夕阳萧条。
世上分分合合,战战停停,怨生怨解,从无休止。林雪崚不相信月鹘会罢手言和,可心中又不由自主的留着一丝希望,就象她明知叶桻处境极恶,却仍然坚信他会平安归来。
从两情纠葛,到两国操戈,是不是都要经过烈火煎熬,才能破去旧壳,获得新生?
落魄飞出暮云,落在城垛上咕咕低叫,林雪崚看着它,怆然一笑,师兄几次说要学明珠弹雀手,还没来得及教给他呢。
她横握凌涛剑,轻轻抚摸,师兄,你从小历尽悲凉,捱得住痛苦,却不习惯承受幸福,你选择远赴关外,并不完全是凛王授命,也是因为我,对不对?你不畏险,不惧死,谁又知道布衣铁骨之下,藏着一颗寻求解脱的心。
一滴泪落在剑上。师兄,我偏不信,我不信你的命书里只有悲苦伤痛,我不信你我只能流落离合,遥望空山……这次若能重逢,我一定要象斩断绊龙索那样,把捆绑在你我心头的枷锁劈碎!
抬手一抻,拔剑出鞘,青锐的剑锋映着血色落日,“落魄,帮我找到他!”
落魄来乌石城,即使难有发现,也是一个向城中凛军旧部求助的信号,他们见了猫头鹰,知道她心急如焚,能传一星半点消息也好。
晢晔,想伤害师兄,你掂掂份量!
她可以顾全大局,可以隐忍等待,但叶桻若有差池,她会破死忘生,不计一切。
迦阳明白林雪崚的难处,月鹘九部即将会聚,君长心思莫测,要救叶桻,必须得等一个契机。
他稍一思忖,悄悄解下叶桻腰带上的青阁牌坠,塞进袖口。
这日天亮后,城外传来连绵号角,铁赤、楚勒、塔什、喀伊四部族长星夜兼程的赶到。
燕然军在南下攻盛的路上捕获一只两岁大的戈壁熊,与月鹘军会合后,绍木将幼熊献给了晢晔。
戈壁熊十分罕见,晢晔为了招待辛苦聚齐的九族首领,在城中结起可容五百人的巨大庐帐,开设屠熊宴。
各族首领盛装而至,向笼中幼熊轮番献上祭酒,帐中立起神柱,女人围柱而舞。
晢晔亲自将幼熊拉出笼,拴在神柱上,熊皮可贵,因此屠熊不用刀剑,也不用箭射,力求皮毛无损。
各部族长分立两边,每边持一根粗长木棍,双向合力,扑向幼熊,用两根粗棍夹住它的脖颈。
幼熊凶猛挣扎,将族长们撞得东倒西跌,这原始的角力又狼狈又热血,各部齐声为自己的首领鼓劲喝彩。
族长们齐心协调,几乎堆成一座人塔,才将幼熊镇住,以棍压之,幼熊气绝而亡,九族沸腾。
晢晔目露嘉许,令人把熊抬走,剥皮取肉,焯煮之后腌上豆豉,混入盐、米、葱姜,然后架火烧水,用大铁甑蒸。
熊肉难熟,一蒸就是大半日,各部首领在庐帐中饮酒谈乐,闻着熊肉的浓香,无不垂涎三尺。
直到夜垂月升,大甑才被抬进庐帐,置于正中。甑为铁制,底有蒸孔,上有铁盖。春季熊以草果为食,肉并不腥,香气混着热气从孔中渗出,溢满庐帐。
晢晔道:“各位首领齐心屠熊,我若替你们切肉分食,难免厚此薄彼,有失公允,不如你们伸手自取,得到哪块,便是哪块。”诸位族长迫不及待,围着铁甑坐成一圈。
晢晔向身后牙军示意,药罗勿和赛吉阔步上前,一左一右,抬起铁盖,却不抬高,刚刚可容一手伸入。
看不见熊肉,怎么抓取?
艾合曼心中困惑,迟疑之际,却见铁赤族长斛萨、楚勒族长仆固斯契、狄力族长韦纥,全都不管不顾,将手从铁盖、铁甑之间的扁缝伸探进去。
也许君长怕众人争挑好肉,刻意如此,盲抓就盲抓。艾合曼挽袖动手,丁什、兀勒、塔什、喀伊几部族长也不再犹豫,探手入甑。
甑中热而不烫,艾合曼摸到肥腻腻的一团,象是熊掌,用力一扯,似乎和兀勒族长扯到了一处,再用力,好象喀伊族长也在拖拽这块。
其余几人亦是各自发力,却彼此牵抢,夺不到手,众人空腹闻着香气,更加焦急,较起劲来,不肯相让。
这熊是怎么长的,难道肉会打结?
斛萨胸中恼火,去掀铁盖,谁知药罗勿和赛吉同时一压,众族长的手被牢牢夹住,闷在甑里,挣脱不得。
赛吉巨力惊人,他被东栾渐的开山钺削了鼻子,面容半愈未愈,十分可怖,众人望之生怯,哪里还掀得动。
族长们渐渐变了脸色,近来各部和盛廷暗中会晤,难道今天要屠的除了熊,还有他们?
艾合曼浓眉一沉,“君长,你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