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军一齐拖拽,把连成长串的沄瑁舟拼命拉向西岸。
流凌震撼而来,越堆越高,巨冰参差,床板大的冰夹在其中都象幼童,有的冰块锐角向前,形似战舰,有的大如房屋,庞然可怖。冰块们上下起伏,彼此倾轧,争抢水路,好一支壮观惊人的百万雄师!
七八条沄瑁舟来不及上岸,被流凌大军一吞而没,瞬间没了踪影。
流凌挤入青峒峡的曲拐河道,与残余的大块冰面相撞,天地轰鸣,冰面受此激震,顷刻爆裂成亿万碎冰。
冰块继续推涌而进,越堆越多,挤不动的就叠摞起来,在河道正中和两岸塞成冰坝。
启明军原以为可以从容不迫的开启闸桥,现在刻不容缓。
按莛飞的吩咐,要先开惠渠子闸,再开唐渠主闸。唐渠渠道荒废,渠口是一排滚石水堰,然后是左右退水闸和引水正闸,正闸之后是一个个分水涵洞和子渠闸口。
各个子闸大同小异,石刻的闸名已经模糊不清,众人依据方位冷静判断,找到惠渠渠口。
霍青鹏转动闸门绞盘,将惠渠闸门升起。
唐渠主闸外已经堆满冰块,公孙灏和杜愈一齐升起主闸闸门,冰块大军挤进门洞,只守了片刻的规矩,便轰然一声巨响,将整座闸桥推断,一涌而入。
杜愈逃得稍慢一步,随桥而坠,被冰块推下水,林雪崚眼疾手快,抛甩追云链将他捞了上来。
杜愈神竿钓人,多次救急,这回轮到他自己被钓,只在冰水里蘸了一下,就已冻得脸色乌紫。
流凌大军泄入惠渠,与主河道兵分两路,浩浩荡荡杀向下游。启明军站在高处,目睹黄河伟力,无不震骇。
这番惊天动地,灵州怎会没有知觉?莛飞破晓时就站在城楼上,俯瞰苍茫河野。
初见北斗君,是在冰封初解的黄河九曲河源,怎想到有朝一日,又会在冰封初解的黄河上,与北斗君作天地之赌。
从河源到鹰喙峰,晢晔一直向易筠舟虚心求教山川水利,算易筠舟的半个弟子。
莛飞的胸口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疼,在鱼城、金越面对敌军时,都不曾这样。
父亲,我压得住他吗?
蓝罂登上城楼,与莛飞携手并肩,一起站在旭日射来的第一道光里。莛飞握着她的手,胸口疼痛稍缓,城下的黄河白练,远处的贺兰山丘陵,都在这道光里显露容颜。
从流凌大军袭至青峒峡的那一刻起,灵州城前的黄河河道就如一条白色巨龙,从冬眠里缓缓苏醒。
撞击之后水流拱波,河道冰盖急剧隆升,是白龙醒后的第一口深呼吸。
伴随着响彻天地的咔嚓巨响,完整隆升的白色冰盖崩碎成无穷无尽的大小冰块,是白龙乍开了千千万万银白的鳞片,曙光一照,闪如星海。
白龙初醒,雍容而傲懒,它被水流缓缓推着,沿河道前游,边游边扩张胸肺,左右扭动,之前很宽的河道现在显得十分狭窄,几乎容不下它的躯体。
温遥奔上城楼,他驻边这些年,那么多次黄河开河,如此宏伟而粗暴的,还是第一次。
白龙挤挤蹭蹭,游到兰池堡,一头撞上拐弯的山角,隆起一座巨大冰堆。
它受痛而醒,初醒的睡意变成了怒意,龙爪推伸,从东岸大堤豁口一泄而出。
甘振在兰池堡的焦黑城楼上连夜搭建抛车,可还没用投石去砸,满河冰盖已经瞬间碎裂。
碎冰在弯道堵累起来,成了无路可去的强盗,疯了一般向岸上堆爬,巨大的冰块象涨潮的浪头,从豁口跃涌而进。
冰潮在豁口推开巨大的冰扇,来势汹汹,千军万马的杀进兰池堡,一瞬间便将里外堆了个满满当当,城楼的甘振瞪眼看着大大小小的冰块顷刻爬到自己的脚踝。
灵州城头,莛飞手心捏汗,盛军齐声惊呼。冰凌霸占了兰池堡,轰轰隆隆南下,向灵州淹来。不止豁口,沿岸牢固的堤坝上也有巨冰不断翻坝而入。
如此声势,晢晔亦是震惊,西岸堤坝也有冰块溢出,但地势略高,很多巨冰只是探头挣扎。
月鹘军没见过这样的情形,惊怵无语,满河冰凌都象魔灵附体的活物一样,势不可挡。
冰凌大军是登陆的怪兽,一路碾压,向灵州越爬越近。
它野心勃勃,但饱露锋芒之后,便显出疲态,越向前,爬得越慢。
灵州守军提心吊胆的盯着,冰凌爬到离城墙只剩几尺的地方,强弩之末,再无余力。
晢晔失望的皱起眉头,忽然看到河中翻搅的冰堆里,有几条被碾坏的沄瑁舟。
凌汛气势可怖,但没有达到他预期的威力,必有缘故,他心中一个冷战,立刻向月鹘军高声下令:“上马!”
月鹘军不明所以,不敢违令,飞速上马,跟着晢晔向北急奔,没驰几步便觉蹄下震颤,侧头一看,一道气势逊于主河道,却也十分威猛的冰凌白龙,正向他们碾杀而来。
惠渠冰凌!
黄河冰凌的震撼,掩盖了惠渠冰凌的声势,莛飞的冰凌反淹是奇袭、偷袭!
月鹘军没有高墙保护,若被冲淹,死伤难估。
可莛飞和温遥都没有想到,晢晔会有所警觉,突然拔营。这提早而行的一步,战果可能大有差别。
甘振在摇摇欲坠的兰池堡哈哈大笑,抛车起落,一块块大石、巨冰抛向对岸,砸向匆忙逃撤的月鹘军。
惠渠冰凌顺坡而下,与黄河两道相夹,把月鹘军的逃路越逼越窄,躲不及的人马下有凌洪淹卷,上有飞石坠冰,死伤无数,是月鹘出征以来前所未有的险境。
抛车射程已到极限,甘振继续指挥,猛投猛抛,乱石雨下,将对岸的路封住。
晢晔划破手指,银月刀血光弹出,劈向封路的冰石,这层障若不立即破除,惠渠冰凌便是月鹘军的坟墓。
他拼足全力,刀风过处,封障冰石粉碎,爆激半空。
月鹘军一小半淹没于凌洪,主力夺路而出。
盛军目睹此景,虽然遗憾,却也振奋,毕竟是与晢晔交战的第一场胜利,灵州和兰池堡欢呼雷动。
莛飞扶城而立,腿都有些软,温遥眼泪夺眶而出,龄朋,是你和千千万万盛军的亡灵,在天上佑护吗?
月鹘败退,黄河开冻北上,温遥为逝去的将士高设祭台,盛军白衣唁奠。
启明军回到灵州,亦是振奋,林雪崚在一片欣然忙乱中到处寻找,不见叶桻。
甘振已经安然回城,叶桻带着一小队人去堵惠渠,返程时黄河冰凌满溢,一时回不来也不意外,可林雪崚心中恶寒,有极可怕的预感。
温遥派人两岸搜寻,几天过去,叶桻他们仍是没有音讯,踪迹全无。蓝罂让铁牙去找,依旧一无所获。
林雪崚心急如焚,和启明军再次前往惠渠下游,落魄忽然一个直落,探爪从冰块堆里抓出一物。
凌涛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