晢晔果断传令,让金旗牙军吹号角收兵。
段铮被银月刀劈得伤口纵横,白须白发都被鲜血染透,可他越战越勇,仍在大笑,“赵漠,你见势不妙,现在想逃?”
晢晔心神不宁,撤退的盛军有凛军掩护,启明军断后,甘振为援,后两者锐气犹猛,不是没有突然反击的可能。
月鹘收兵,必须收得有策略,不亲自调度,他不放心。
流光绝汐剑北绕南指,夜色之中剑光华亮,果然是林雪崚见月鹘军收兵懈怠,让正在断后的启明军反戈一击。若月鹘抵抗不住,只怕会反胜为败。
晢晔目中寒光毕露,“老段,真找死,我送你一程!”
他纵身一跃,双足狠踢,“大提涉式”连环夺命,银月刀划出日光般的宏亮,是北斗钩法里最磅礴的“日月经天”。
他在神鹰教压抑自敛,这无比张扬霸道的钩法,段铮第一次见,也是最后一次见。
段铮毕竟上了年纪,虽然意气勃发,但血战至此,体力不及晢晔,大提涉式的凶悍六踢,他连避五踢,没能躲过最后一踢,身体后倾失衡。
银月刀当空而划,光芒爆亮,将刚猛了一世的白虎刀一劈而断,亦将段铮拦腰一斩为二。
段铮身分两处,肠脏尽出,血流满野,却在临终前,将晢晔心中的不安和恐惧,看得一清二楚。
他竭尽最后的力气,铮铮一笑,“痛快!”
晢晔踩着破碎的肠脏,踏血而至,看着段铮的瞳孔慢慢散开。
紧攒的眉心不自觉的一抽,他自从悄悄跟随石危洪来到中原,便不允许自己和任何一个汉人有深交厚谊。他可以用神鹰教为饵,看教众被屠而亡,他可以害谢荆,伤江粼月,劈纪铁离,卖角宿使者,虐燕姗姗,杀段铮。
他应该无动于衷,可为何现在,竟有一丝悲空?
银月刀吸饱了血,光隐而收。
晢晔木然的提着刀,靴上沾着段铮的血,一步步走回马旁,呆立片刻,提缰上马,驰回月鹘军中。
林雪崚远远看见银月刀刀光暴绽,而后饱血而隐。
饱血而隐。
她拼命睁着双眼,继续调度启明军各部,脸颊忽然剧痛,象有薄刀正一层层的把脸上的肉削去。
那是流泪如瀑之痛,不受控制,如刀似割。
盛军突围北撤,尉迟阳早行一步,挟着叶桻向北飞驰。
前方号炮震响,火把耀空,甘振出城接应,率军而至,与尉迟阳撞个正着。
甘振身边的盛军一见落单的月鹘将领,怒火中烧,二话不说便上前围剿。
甘振看得清楚,尉迟阳马上另外横着一人,手中握着凌涛剑,被绳套圈着,全身是血。
甘振怒吼一声,飞骑而出,手持长柄战斧,把其他盛军甩在身后,“贼将,还不下马就擒!”
尉迟阳挥刀接战,两人以前切磋的时候太多,闭眼摸熟的战了二三十个回合,甘振瞅准空子,虚抡一斧,探手一拎,把叶桻抢到自己马上。
尉迟阳作势狠攻,却卖个破绽,引得甘振一斧砍中他的后背,尉迟阳痛得面无血色,拨马败走。
甘振佯追半里,勒马停住,把叶桻扶下来,解开绳套。
尉迟阳知道盛军会在麦田山陷入死境,而唯一可与神鹰阵一搏的,只有能以三百骑士与葛禄大军周旋的叶桻。他派人送密信给叶桻,叶桻及时赶至,救盛军于绝境,尉迟阳又在大战中欲救故擒,把不要命的叶桻安然送回甘振手里。
甘振长叹,不知他那一斧是不是太重,能否让尉迟阳回到晢晔跟前,自圆其说。
晢晔指挥收兵,月鹘军退回黄河西岸,凛军护着温遥的残兵回到灵州。
断后反击的启明军最后离开战场,比盛军迟了许多,林雪崚怕灵州二度开城,给近在咫尺的月鹘军可乘之机,没有跟进灵州,而是让启明军撤进了边乐川藏兵洞。
她拿着李烮给她的藏兵洞地图,找到几处深广的大洞,休兵疗伤。
安顿到后半夜,她疲累欲散,独自一人瘫坐洞口,遥看高天冷月,脑中一片虚无。
天明时,七江会、五湖帮清理战场归来,带回被劈断的半把白虎刀。林雪崚接刀在手,只剩一半的刀身已经卷刃,仍泛着隐隐的虎纹光泽。
鱼城城头,“白虎君威猛过人,义军若得你相助,可抵兵马三千!”
神泉沟畔,“找人撒气有什么用,一个妇道人家,不高兴就早早撂担子,嫁给江粼月那混小子,山野逍遥,岂不爽快?”“白虎君!三十回合,你接不接战?”
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刀上。
霍青鹏深吸口气,“白虎君只找到一半,埋了。甘振派人送了消息,你师兄在灵州,身上伤重,但性命无忧。”
林雪崚忍住抽泣,仔细回忆,挟走师兄的那名将领背影并不陌生,应该是尉迟阳。
尉迟阳此刻正跪在晢晔身前,盔甲褪去,背上伤口将上身浸成了红色。他生擒了叶桻,但遇上了前来接应盛军的甘振,他久战力疲,不敌甘振,叶桻被甘振救走。
旁边的韦纥不住冷笑。
晢晔并无怒色,要不是尉迟阳,他未必能发现叶桻这个隐患。
“尉迟阳,给叶桻送信,让他来麦田山的是你,救他出围的也是你,我不恨留恋旧情的人,但事不过三,现在已是两次,你若再犯,便按叛将论处。”
声调平平,却令人背心发寒。叛将的下场,是变成虞坡那样的血鹰。
尉迟阳垂目,“君长宽宏,属下铭记!”
晢晔取了药,亲自为尉迟阳裹伤,“我之前说过,这次回来,要你改个名字,不再用汉人叫得顺口的尉迟姓,从今日起,我赐你骨勒姓,名字改为迦阳,可还顺耳?”
“多谢君长!”
战后清点完毕,晢晔遣散各部,来到黄河岸边,默然望月。
映月发亮的冰面上,浮现出神鹰教的新年庆宴,燕姗姗吹笛,老雕和段铮斗酒,田阙与江粼月猜拳,谢荆给大家添菜,他自己象个孤魂一样,似笑非笑,独坐一角。
晢晔长叹,他没有让人去找燕姗姗,她若重伤,会被发现汉人身份。
如此萧寂的夜晚,没有那女人的笛音,似乎不太习惯,难道这就是寂寞?
晢晔揉揉额,把那女人从脑中赶走,抬头望向月下的灵州城。
老段,被砍一道伤,砍还千百道,不是为了快意,是为了永远不会再有第二道伤。
这一战,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