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遥咬牙切齿,心中有一个声音斩钉截铁:我尚不能死,聆音蛊之恨未雪,龄朋之死未报,今日将士血债未偿,仇敌才刚刚出现,我怎敢先死!
他撑身站上马鞍,怒啸一声,将手中剑远远掷出,血红的剑掠过盛军头顶,n一个月鹘士兵的胸口。
自掘坟墓的盛军不再刨土,挤得转不开身,便彼此扶持,登上同伴的肩头,叠摞起来,将手中最后的武器狠狠掷向敌军。
尉迟阳远远目睹,垂头背脸,抑制不住的发颤,用力忍了片刻,没有流泪。
燕姗姗俯瞰此景,闭上双眼,成千上万的累累血尸,淹没荒野,无边无际,两万凛军在莫贺延碛自相残杀时,也是同样的惨酷。
胸口又痛起来,她猛的咳嗽,喷出一口血,用手背揩去嘴角的血丝。
晢晔,盛军已是待宰羔羊,麦田山下将是数万魂灵的坟墓,你可满意?
晢晔摆弄着手中的排箫,到目前为止,燕姗姗只用了几种最粗浅的总阵阵形,都未劳他亲自调遣。
西南方远远飞来两只报信猎鹰,在空中尖锐鸣叫,交叉飞行。
燕姗姗向西南一瞥,又有一支盛军骑兵疾驰而来,打着凉州的旗号,大约千人上下。程敬弦派援兵了?就这么几个人,又有何用,不过是来囫蟒阵里多添两堆尸首。
晢晔抬起半垂的眼睛,不动声色的盯着这支凉州军,他们十分低敛,乍看与普通盛军没什么不同,然而千人若一,行动默契,象一片轻盈飘动的影子,翻岭越野不费吹灰之力,速度飞梭惊人。
晢晔微微蹙眉,他身后的金旗军千长药罗勿细观晢晔神色,暗想月鹘此战就是要把西北盛军引进麦田山这个绞肉场,大盛援军来得越多越好,五万灵州军出现时,晢晔如释重负,为何这支不起眼的凉州军,会令晢晔面露警惕?
晢晔最近不断扩充金旗军,药罗勿才被选拔,很想争锋露锐,他觉得时机不错,上前一步,低声道:“君长,我去会会。”
晢晔沉默片刻,“好,你就带你新编的千人队。”
药罗勿率领一千金旗军,消失在麦田山后。
燕姗姗俯瞰晢晔,他未用排箫传令,她在空中耐心兜转,等了片刻,再一抬头,凉州军竟比刚才近了许多。
来得好快!
她立刻指挥囫蟒阵,五色旗军的内层继续s盛军,最外的几层骑兵转向朝外,以作防御。
凉州军刚到麦田山下,药罗勿的金旗军突然从背后杀出。
药罗勿左臂挽弓,以金旗军骑射之力,必能让凉州军死伤惨重。
凉州军本来凝成梭形,风驰电掣,此刻忽然横向拉开间距,散成半个弧形,奔速丝毫不减。
药罗勿冷笑,散开正好,都成了易射的靶子,夹马加速,持臂抬弓,没想到一阵暴烈的箭雨迎面而来,金旗军还未开射,先被凉州军射倒一片。
药罗勿大惊,月鹘以骑射自负,盛军难以比肩,这支盛军的骑射竟在月鹘军之上,而且是急速奔驰中的回头射,一波射完,一波又至,压得金旗军向两边分散。
药罗勿索性让金旗军从两侧紧跟,双向夹击,凉州军队形又凝成梭形,加速奔驰。
药罗勿卯足全力,边追边射,却始终差了一截。
燕姗姗在高空看去,一前一后的两股人马象一只风筝拖着左右两条尾巴,向囫蟒阵直冲而来。
她算准方位,让位于蟒首的黑旗军向内收缩,惑敌深入,凉州军一旦冲近,蟒首猛然弹出,血口大张,至少能将凉州军吞下一半,后面的金旗军再跟上来封拦围堵,把剩下的凉州军全部推进蟒口,囫囵入腹。
她的亢奋之色压过病恹,眼中闪亮,以前在朱雀寨时,每次给巨蟒阿福投食都是一场好戏,这区区一千凉州军,就算给囫蟒阵喂个零嘴。
黑旗军首领韦纥仰看鹰阵,依令而行,将黑旗军锋线压成反弓,象一只不动声色的张开的大嘴,只等食物上门。
凉州军越奔越近,快到囫蟒阵时忽然向外微拐,并未直冲,而是葫瓢舀水一般,走了一道弧线,向蟒喉弯切。
这突然一拐,让黑旗军的反弓阵形跟着调整,扭了一扭才猛弹上前,蟒首出击的时机比燕姗姗预料的慢了一分。
黑旗军包抄围剿,凉州军几乎要被吞没,却危乎极危的沿着蟒喉边缘,弯擦而离。
就因这一线之差,凉州军妙脱死境,而飞速紧追在凉州军之后的药罗勿金旗军却正正的撞进蟒口,来不及刹住,人仰马翻。
韦纥大惊,忙令黑旗军后退,以免和金旗军自相践踏。
燕姗姗也没料到会出岔子,立刻纠错调阵,可黑、金旗军乱糟糟搅成一片,一时散解不开。
凉州军错开蟒口,火速兜圈,绕回到金旗军背后,连射带杀,把金旗军向囫蟒阵内越推越深。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金旗军被凉州军当成了bs,一举切进巨蟒的脑袋,黑旗军只得拼命退让,退得蟒喉破漏,断出一个大口。
想吞食的蟒蛇却被穿了喉,燕姗姗急得剧烈咳嗽,越想止住,咳得越狠。
困在中央的盛军被屠红了眼,一见蟒阵断开,生路乍现,拼命从蟒喉断口涌杀而出。月鹘军再蛮狠,也被这些死地反击的盛军震慑。
温遥伤得颇重,兵刃早就投掷出去,随便捡了柄长刀,也不顾什么东南西北,看见月鹘军就杀,杀得盔甲粘沉,不知沾了多少脑浆血肉。
月鹘军提刀围攻,温遥以一敌多,战马气力不支,悲嘶而倒,他跌落在地,眼看要被斩成碎块,忽见一道青色剑光连连劈闪,围攻者尽毙。
温遥被一只手拽起,他擦了擦被血蒙糊的双眼,拉他的人身着凉州军盔甲,系着披风,分明是领军之将的装束,却并非程敬弦部下。
温遥在益州见过启明军,认得那面容,“叶桻!”
叶桻无暇解释,跃回马背,另寻一匹给温遥,“温将军,跟着我!”
温遥率领残余的盛军,跟着叶桻的凉州军奔驰突杀。凉州军并不强冲猛打,而是四两拨千斤,能避则避,也不是一往直前,而是时退时绕,灵活莫测。
温遥起初觉得晕乱,奔着奔着,才知其中深有章法,该取巧时恰到好处,该迎击时锐不可挡,之前铜墙铁壁处处死角的月鹘军阵,此刻倒象破绽不绝,一重重令人生畏的绝境,都被凉州军从容化解,剖开生路。